第八十八章 故燒高燭照紅妝(上)
沈曦宜望著孫常者被拖出去的背影,心想一場好心又辦了壞事。
沈曦宜戳戳小幺桑:“幺桑,要不你去勸勸孫常者,把事情跟他說清楚吧……我覺得這步棋怕是死棋了……”
小幺半是苦相道:“沈姊姊,你這步棋走得也太不地道了……你叫我以後還怎麽追孫常者啊……”
沈曦宜:“……”
沈曦宜:“以後再也不瞎搞了。”
然而生氣的遠遠不止孫常者一人,盧玠莫名其妙挨了孫常者一頓罵,心裏氣還不順,對沈曦宜也是愛答不理的。對此沈曦宜覺得有些委屈,她不也是想幫小幺桑嗎?怎麽裏外不是人……
鬧歸鬧,前幾日謝籍提起的洞山論劍大會就在最近了,盧玠經過一番深思熟慮,還是決定自己走一趟。然而他論起朝政上的治國之道還有幾分墨水,說起江湖鬥爭、刀光劍雨什麽的可以說是毫無經驗,這次若是親身前往洞山論劍大會算是相當冒險。
謝籍知道盧玠有此顧慮,拍著胸脯道:“放心吧小表弟。有我一路上當向導,你想遇見什麽事都難。”
盧玠道:“正是因為你我才不放心。滄溟要跟著。”
謝籍有些愕然,連忙勸道:“玄度,你不是去江湖調查刺客的事嗎?可不能大張旗鼓地把禦林軍都帶上,你可萬萬不能暴露你是朝廷世子的身份。”
盧玠語調仍然不改,不過妥協道:“隻帶滄溟。行了吧?”
謝籍勉強同意,向沈曦宜挑挑下巴,“沈姑娘是不是也去?”
“我……?”沈曦宜沒想到謝籍忽然問起她,見盧玠的小拇指一顫一顫的,“世子要是去的話……我為了守護世子安全,自然也是要去的……”
“天啊,”謝籍捂著額頭,“真是一群菜鳥闖江湖……”
謝籍走後,沈曦宜默默拉住盧玠的手,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地盯著他,“玄度,你真要親自走一趟江湖?你長姐可是當今皇後娘娘,你又是當今盧賢王的世子,身份著實是非同一般——若是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定然是不會答應的。”
“當然不會答應。”盧玠手裏擺弄著一顆翠沉沉的扳指,“背著他們去,不就好了?”
沈曦宜吐了吐舌頭,“主要是,你和我都不會武功。要是遇上那些蠻不講理的練武漢子,可怎麽是好?”
盧玠看了她一眼,仍然心不在焉地說著:“所以才叫著滄溟啊?曦宜,你怎麽顧慮怎麽多?是不是被孫常者那家夥弄得神經大條了?”
沈曦宜別過頭去,“你怎麽還拿我開玩笑。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話?世子……此行是非去不可嗎?”
他見她麵色沉重,終於想了一下,還是怔怔說道:“是。”
盧玠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些什麽。無非是我的身份罷了。可是咱們養虎遺患,必要斬草除根。實不相瞞,那些刺客已經不是第一步前行刺我了,而這一回又加上了一個棘手的令沉訓。我若是不走這一趟,恐怕真的哪天就叫人給身首異處了。”
沈曦宜抬頭白了他一眼,捂住他的嘴,“胡說!”又歎道:“我知道了。你是鐵了心了。不過也沒關係,我會一直跟在你身邊的。而且有滄溟跟著咱們,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沈曦宜說罷,盧玠半晌不言語。她還以為自己說錯了。炭火盆劈裏啪啦地發出爆聲,隻有兩個人的房間裏暖融融的,氣味也跟著蘭花的幽香一道變得有些微妙。
“玄度?”
她動了動他。
“我說的你在聽嗎?”
盧玠疲累地閉了一下眼,顯然並不想繼續方才的談論。
他握起她的手掌,溫熱的唇落在她的手心上,忽然靠在她耳邊,“那咱們……臨走前,嗯?”
沈曦宜一時懵懂,“什麽?”
他溫然笑了一下,幹淨的氣息打在她鼻尖上,他還沒未笑得如此溫柔。
“你是……”沈曦宜一恍惚間仿佛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時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停止流動,一窩蜂地直衝上頭腦。臉上更是緋紅如血,滾燙得如六月天裏炒鐵的鍋子。
理智啊,沈曦宜!
沈曦宜抿了抿睫毛,竭力保持心中的澄明與清醒,一把推開他欲逃,“世子,兩情若在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兩人尚未有婚緣,她跟世子在一起已然是欺騙自己,怎麽能夠再……難道她真的成了沈占秋所期待的那種、為了巴結世子不擇手段的女子了嗎?可是……眼前這個實實在在的人,他是玄度,明明就是他……跟名位都無關,他隻是她的玄度……
盧玠拉住了她,兩個人的頭發已不知何時纏在了一起。
他凝望著她,“我隻願與你朝朝暮暮。”
他望著她的眸爍然而瑩白,好像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無處惹塵埃詩中描寫的一般從未入世的、無欲無求。
他拿起匣中的剪刀,將二人的纏繞的一縷頭發齊齊減下,用紅繩纏在一起。金碧輝煌的燭火映在紅繩上,發出橘色樣兒的暖光,黃澄澄地照在人心裏舒服。
沈曦宜握著那縷斷發,怔怔道:“世子要和我結發嗎?”
他誠然而深重地點頭,“你看到了。”
明黃刺朱紅的顏色看得人眼睛發暈。沈曦宜吸了一口氣,“今後,世子也不後悔嗎?”
香爐裏縹緲的煙霧此時如同朦朧了他的五官一般,沈曦宜雙手冰涼,動也不敢動,隻見他雙唇輕啟,滑出無比沉重的四個字:“我,永誌不悔。”
一瞬間那種莫名的情緒撞上沈曦宜的心髒,柔軟得快要讓人哭出來。沈曦宜怔怔地摸著他胸口衣衫處繁複而珍貴的繡紋,一突一凹地仿佛都落在了她的心上。
耳邊仿佛有快樂而輕快的樂曲,又似乎在輕飄飄的雲端,一切充滿了虛妄而不真實。沈曦宜緊緊擁抱著他,淚盈滿眶,“玄度。你以後隻是我的玄度。”
他牽著她的手,緩慢而沉重地走近一層又一層的輕紗帳子中,像是即將舉行一場莊嚴而禪禪意的儀式。蠟燭明媚的朱黃色隔著層層簾幕逐漸變得朦朧而晦暗,沉悶的簾幕似乎隔絕了外界一切的響聲、光線,隻有玄度幹淨而均勻的呼吸聲——正如初見他時候那樣。
初見他之時,他猝然倒在地上,她就是這樣,跌在他的袍上,擋住了陽光。
兩人坐下,盧玠的指尖輕輕摘下她腰間的香囊,從裏麵撥出幾顆黑黝黝的花椒,“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