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門歸
沈曦宜渾身滾燙,汗水把床笫浸得濕透,耳邊隻有穩婆的催促:“用力啊!夫人,再用些力啊!”
昏迷中,她大口喘著粗氣,氣血耗盡,疼暈過去再疼醒。
恍惚間,昨日之事還如眼飄過。從嫁給令沉佑起,她侍奉夫君,討好公婆,日日強顏歡笑,咽淚裝歡……一年三百六十日,她這一生從來都不值。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她竭力使勁,痛徹心扉,喉嚨裏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過了也不知多久,所有的喧囂忽然都靜止下來。
血淚沾染她周身的每一寸角落。迷離之際,耳邊隻聽穩婆問道:“……夫人這是血崩了,敢問少公子,保小還是保大?”
又是一片恒久的死寂。
“保小吧。”
……
沈曦宜周身僵硬無比,那種感覺就好像魂兒離了身。
陰曹地府嗎?她冷笑一聲。
她再沒什麽好怕的了。
……
“小姐,小姐,你醒醒?”
有人說話?
沈曦宜緩緩睜開眼睛,驀然發現眼前是一頂軟鵝梨帳子,屋子、陳設都是那樣地眼熟。——正是她曾經在沈府的閨房。
春光和煦,透著窗格灑在香爐上,篆煙細細,耳邊還有咿咿的鳥語。
沈曦宜緩緩揉揉眼睛,懵懂地坐起身來。
不是令沉佑在她難產時選擇了保小,她已經血崩而亡的嗎?怎麽又會在這兒?
“小姐!”
一十五六歲的少女猛地撩開帳子,一邊為她收拾被褥,“剛才奴婢已經叫過小姐起床,小姐怎地又睡過去了?”
少女穿著一身水碧樣兒的百褶襦裙,水靈的臉蛋裏透著緋紅,依稀……竟是藕清的樣子。
藕清?她還活著?
沈曦宜的心猛地一顫。
藕清和蓮清都是沈曦宜的陪嫁侍女,從小一同長大,名為主仆,勝似姐妹。
沈曦宜記得,在令沉佑奪得武狀元那年,老夫人以人手不夠為名,強行把藕清撥到魏大娘子處伺候。那魏大娘子是個潑辣的角色,以為藕清是老夫人派來的眼線,不出一月,竟把藕清丟進古井裏生生淹死。
因為藕清的死,沈曦宜才驚厥悲痛過度,滑了第一胎。
“小姐,您怎麽老是發愣啊?”藕清惑然在她麵前晃了晃,“眼角怎麽還紅了?怎麽,是做噩夢了嗎?”
沈曦宜喉中哽咽,一把攥住她潔白如玉的手,“藕清,真的是你?”
藕清見她這般感懷反而笑了,輕輕坐在榻邊,“小姐說哪裏話,奴婢不是藕清是誰啊?小姐睡這一覺,怎麽好似臉魂兒都沒了似的。”
說著以手掩麵,輕笑起來。
這風鈴般笑聲讓沈曦宜倍感親切。眼前的這人,真是活生生的藕清。
眼前的一切,依舊如初,難道……老天爺又給了她一次機會,讓藕清重生了?
藕清幫她理順頭發,脫下睡袍,“小姐,咱們要快些了。今日可是侯府的遊園會,主母本就看小姐不順眼,去玩了又要怪罪。”
“遊園會?”她直挺挺地瞪大眼睛,尚處於巨大的愕然中。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飛快地奔下床笫,看鏡中的自己黛色的眉,嫣紅的唇,留著矮矮的發髻,隻有十七歲的樣子。
窗外,春日正好。
原來自己不是來到了陰曹地府,而是回到了十七歲那年的春天?
沈曦宜震驚得無以複加。
這個念頭一浮上心頭,沈曦宜霎時有些辛酸。前世她好不容易解脫了,難道在這個世界裏,還要跟令沉佑重來一回嗎?
回想前世種種不堪之處,淒愴、無奈、落魄,許多複雜感情一股腦兒湧上心頭,既然天神開眼,讓她原地重來,那她就絕對好要過這一生!
那些欺辱過她的、陷害過她的,她再不會手軟。這一世,她不再做侯府夫人,她隻做她自己。
藕清看她臉上悲喜交加,忐忑不安道:“小姐……您是不是做噩夢?”
沈曦宜豁然站起身來,深吸一口氣,再次確認眼前並非幻象。
她擦擦眼角淚水,慨然握住藕清的手,“藕清!我豈是做噩夢?是從噩夢中醒來了。”
藕清不明所以。
她記得,十七歲那年春天,正是沈府都在為遊園會之事情準備著,她也就是在遊園會上遇見令沉佑的。
前世,她的婆婆慎淑夫人,跟沈家主母邢氏是閨中密友,也正是因為如此,慎淑夫人才看中了沈家長女做兒媳。
兩家雖說不上門當戶對,也說得過去。慎淑夫人看中沈家長女溫文有禮、賢良淑德,便刻意辦了一場遊園會,借此之名讓令沉佑和沈家長女見上一麵。
誰料在遊園會上,沈曦宜因緣巧合之下先遇到了令沉佑,令沉佑一見傾心,執意要違娶她做正妻。
沒想到沈曦宜居然回到了這個節骨眼兒。
回首往事,她隻有冷笑和不屑。
令沉佑最好麵子,事事以母親的旨意為先,連最後的保大保小上,都聽從了慎淑夫人的意思。
最後的結果,是沈曦宜母子俱亡。
既然老天爺讓她重來一次,那麽,所有的命數都由著她自己挑選!
沈曦宜捏緊了拳頭。
“嘎吱——”一聲,雕花落地扇門被推開。
長姐沈墨禾滿頭珠釵地走了進來,見她還衣衫不整地靠在床上,神色頓時有些不快。
沈曦宜自己的母親隻是沈家一個身份低微的小妾,早年害了瘧疾而死,所以她是在主母房裏養大的。
前一世,沈墨禾作為沈家長女就沒少給她氣受,更因為沈曦宜搶走了本屬於她的侯夫人之位,沈墨禾恨她入骨。後來就是在她慫恿下,慎淑夫人極度厭棄她,令沉佑那兩個通房,也是沈墨禾暗中送上的。
如今仇人見麵,分外眼熱。
沈墨禾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冷冷道:“五妹這怎麽還沒更衣呢?是要等長姐我親自來請嗎?。”
藕清一臉沮喪地看著沈曦宜,捏捏她的袖口,示意她趕緊說幾句軟話。
沈曦宜拍拍藕清的手,緩緩站起神來,對道:“豈敢?不過長姐若是非要這麽想,也由得你。”
沈墨禾聽她話中帶刺,更加不快,“真是懶惰坯子。母親叫你抄寫《女戒》和《烈女傳》一百遍,看來你還是不長記性,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今日的遊園會,你是不是不想去了?”
沈曦宜卻不願再像前世那般唯唯諾諾,朗聲道:“去,當然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