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饒是霍楠帶著秦佩芝走了近路，兩人還是花了一個上午才抵達目的地——這地方實在是太偏遠了。
木質的建築比想象中還有簡陋得多，庭院裏有幾個年輕的小沙彌在掃地，看到霍楠，一個小沙彌發出驚呼：“阿楠！你怎麽回來了。”
“我來看看。”霍楠回答。
小沙彌手裏還拎著掃把：“比賽怎麽樣，阿楠你贏了嗎？這是你的女朋友嗎。”
霍楠笑容有些無奈，他看了秦佩芝一眼表示歉意，才一個接一個地回答小沙彌的問題：“比賽延期了，我還沒有開始比賽，這是秦佩芝，是我新認識的朋友，不是女朋友。”
小沙彌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那你要去見方丈嗎？”他撓了撓自己光滑的腦袋。
“嗯，我一會兒會過去，你好好幹活。”霍楠點頭，看著小沙彌又跑去掃地，無奈地搖了搖頭，向秦佩芝道：“他們都很天真，有部分收養的孩子願意住到城市去幫忙采購和傳遞消息，但是大多數情況也是報喜不報憂。”
“這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秦佩芝點頭。
“也許你會後悔走這麽遠的路過來。”霍楠眨眨眼，笑道。
“也許不會。”秦佩芝看著他，“你沒有選擇出家。”
“是。”霍楠點頭，“如果可以，我也想一輩子留在這裏。”他笑笑，沒有詳細解釋。
霍楠對自己有所求，秦佩芝敢斷定，她跟著霍楠，參觀這個院落。
庭院很空，所有人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情，小沙彌們還保留著愛玩的天性，有時候會笑鬧在一起，嚴厲的老和尚會訓斥他們。
世外之境，秦佩芝不由得再次感歎，這裏真的能讓人心情平靜。
最後，霍楠帶著秦佩芝到了客房：“我想你已經做好吃素齋的準備了。”
“當然。”秦佩芝看著他，“我想，你也做好告訴我找我什麽事的準備了。”
霍楠愣了下，他總是在笑著的。
“本來是想邀請你跟我一起參加新星之星，但是既然你問了，我還不如直說了。”他在秦佩芝對麵坐下，笑容一點點淡下去：“我希望你能幫我引介，我想加入第四軍團。”
秦佩芝微愣，她看著霍楠認真的神情，答應“可以。”就算沒有她，霍楠也絕對能找到別人，既然這樣，倒不如讓她更近距離地看看霍楠和帝國之間的聯係。
至於怎麽引介，因為嫉妒的關係，她還是能見到費利蒙並說上幾句話的。
得到承諾，笑容又一次出現在霍楠臉上：“其實，如果你吃不慣素齋的話，我可以帶你去外麵的小溪邊抓魚，這邊的魚都格外肥美，不過，當然，這要秘密行動。”
“如果我不答應你，你是不是就不會告訴我了？”秦佩芝說了句俏皮話，霍楠眨眨眼睛，對她笑笑。
“狡猾。”秦佩芝笑罵，當然這都不是真心的。
她跟霍楠就像兩隻各懷目的的狐狸，表麵相處得很好，實際彼此都不信任，隻看誰的道行要在高一些。
係統忽然出聲：“霍楠心髒不過你。”
秦佩芝：……
秦佩芝：“謝謝，但我可不覺得這是誇獎。”
吃完素齋，兩個人就準備回去了，霍楠還打算領著秦佩芝繞路去溪邊再補一頓飯，隻不過兩個人沒有走成。
入門碰上的小沙彌興高采烈地跑過來，攔住了他們：“方丈說，你們中午可以在這邊睡一覺，然後再走。”
霍楠的臉色有一瞬變得很難看，他又很快掩蓋好。小沙彌沒有發現，不過秦佩芝注意到了，她小聲問係統：“霍楠很急著走。”
係統點頭：“是的。”
這裏還有什麽秘密，也許她該去見一見方丈，或者方丈回來找她。
霍楠想拒絕小沙彌的邀請，小沙彌撓了撓光滑的腦袋，就差放他離開。
秦佩芝剛想說點什麽，方丈出現了。
白色的胡須垂到胸口，老人年紀不輕，皮膚卻還透著光亮且紅潤，他笑著跟霍楠說了兩句話，成功把人又請回了客房。
進屋前，霍楠對秦佩芝眨眨眼：“要不要偷偷去吃魚。”
“不了吧，好罪大惡極啊。”秦佩芝做了個討饒的手勢。
她和霍楠分開到了兩個房間，因為男女在不同廂房，房間還有些距離。
秦佩芝沒有等多久，一株藤條就順著窗框爬了上來，開了一株小花。
秦佩芝走到床邊，從花心取出一張紙條，紙條上是個地名，還是霍楠今天跟她介紹過的地方。
根本不需要猶豫，秦佩芝出門朝著那個地方走去。
也許今天她就可以知道霍楠的生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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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方丈煮了一壺茶，在等秦佩芝，他慈眉善目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
“老前輩。”秦佩芝做了一揖。
方丈受了這禮，給秦佩芝倒了杯茶。
“前輩找晚輩有什麽事嗎？”
“你的命我看不透。”老方丈的眼沒有一點渾濁，他看著秦佩芝，繼續，“一般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你跟玉家有關係。”
又得到一個新名詞，秦佩芝低垂眉眼，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安靜地等著老方丈的後文。
“天下又到了亂起來的時候。”老方丈搖頭，“阿楠終究擺脫不了他的命。”
“老方丈的意思是？”
“他是第四軍團團長之子，是肯恩家族的血脈。”
秦佩芝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意外，霍楠所說的酗酒的父親居然是費利蒙嗎。
秦佩芝感覺有些東西可以串聯起來，她不動聲色，等著老方丈的後文。
老方丈一點也不著急，他慢悠悠給秦佩芝又添了一杯茶:“那個孩子心中有恨。”
“他覺得是他的父親拋棄了他和母親。”
“小時候，他總說要留在這，但是事實上，他根本放不下，我也一直不強求他入佛道。”
秦佩芝摩挲著茶杯:“您知道為什麽他的父親不要他嗎？”
老方丈嗬嗬笑了兩聲，“肯恩團長是個很偉大的人。”
這種打啞謎的聊天方式實在是讓人很難受。
秦佩芝看著老方丈，不論怎麽說，是老方丈找的她，老方丈必然是有所求。
而且，結合剛剛老方丈提到的“玉家”，秦佩芝甚至有懷疑老方丈認錯了人。
莫不是該有玉家人過來，而她搶先了一步。
係統瞪圓了眼睛，跟著旁聽。它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成了這樣。
逆天改命是它自這個世界睜開眼就接受的使命，然而它目睹了無數人在這條路上夭折，如今最為離經叛道的宿主卻是和原本命運糾纏最深的。
“小友，該回了。”
最後，秦佩芝也沒有得到更多的信息，反而是多了不少謎團。
不過這也沒有什麽，她起身回到廂房，在門口遇見了站在那裏的霍楠。
他沒有再維持著微笑，而是站在院子裏，背著手，仰頭看那株開了花的樹。
“方丈跟我說，你是費利蒙的兒子。”
聽到那個名字，霍楠顫了顫金色的睫羽，“私生子。”
“他不知道你的存在。”這是十年後的霍楠透露給自己的消息。
“嗬——”顯然，這句話不僅隻有秦佩芝說過，霍楠發出一聲冷笑。
“我不想再等了。”他說，“費利蒙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會親眼看清楚。”
秦佩芝看著他甩手離去，道:“我會幫你。”
雖然跟全部的拚圖拚不上，但是這一小塊卻是可以湊齊了。
霍楠的母親收錢暗中剩下霍楠，帶著他到西北獨自撫養長大。(十年後情報)
霍楠厭惡他的父親，想要親自問個清楚，老方丈一再阻攔。
老方丈在等玉家人，他們會帶走霍楠，玉家人可能和給霍楠母親錢的人是一幫人。
霍楠什麽都不知道，他想要加入第四軍團，親自接近費利蒙。
十年後，費利蒙早逝，霍楠繼承了第四軍團團長的位置。(十年後情報)
霍楠想要叛逃帝國，他很有可能和歐紹元聯手謀害了歐紹先。(十年後情報)
霍楠認可了費利蒙的英雄身份。(十年後情報)
係統子看著宿主列出來的條條框框，顫了顫，宿主已經很接近真相了。
霍楠停住腳步，回頭懷疑地看著秦佩芝。
“我會幫你。”秦佩芝說，她笑了笑。
係統:“宿主知道這會牽扯到帝國的陰私，也還要繼續參和嗎？”
秦佩芝並不否認:“是的。”
她悠悠歎了口氣，跟係統解釋，“因為憤怒，因為駱奕，因為嫉妒，我毫不猶豫地給叛軍打上了惡的標簽，但是究竟什麽是對什麽是錯呢？”
“我的家人都在叛軍的陣營內，既然如此，也讓我親眼看看他們想做什麽吧。”
不再偏心帝國，也不再刻意抵製叛軍，公正地看看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
“某種程度上，我還是挺能理解霍楠的。”秦佩芝自嘲地笑笑。
係統愣了愣，藍色的數據一條接一條的劃過。
因為秦佩芝過於獨立的原因，係統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的意識到，她也是有怨的。
一個小姑娘，從小就生長在無人的大院裏，唯一的長兄雖然每周都會抽出點時間來陪伴，但是更多的時間都是秦佩芝一個人度過的。
她規劃好了自己的一生，打算默默無聞地活下去，然後長兄卻打亂了她所有的安排。
人生被截斷，生活軌跡都變成了迥然不同的樣子。
背井離鄉，一個沒有任何靈力基礎的普通女孩，就這樣被扔到了靈武大陸。
秦佩芝，該是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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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還記得，它有詢問過宿主是個什麽樣的人，當然，如果要它自己評價，它覺得，秦佩芝是個仿佛什麽都不放在心上，多智近妖，又會在奇奇怪怪地地方打起幹勁。
對於這個問題，秦佩芝是這麽回答的：“我隻是個普通人啊，有強迫症的普通人。”說到強迫症，秦佩芝瞥了眼投影在空中的統子。
“如果你是要問關於穆靖宇和尉遲景音的事的話……”
“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我不能袖手旁觀，不然我會丟失自我。”
“雖然我不覺得我有什麽特殊的，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堅持。”
就像她之前跟係統所解釋的一樣，誰知道遇人殺人毫無理智的憤怒曾經是個麵冷心熱的人，誰又知道咬著西方世家不死不休的尉遲景音曾經是個純情乖順的人呢。
穆靖宇和憤怒，景音和尉遲景音。
人堅強而又脆弱，有時候讓人徹底瘋狂的隻差最後一根稻草。
秦佩芝不覺得自己有多偉大，但她想要幫他們避開那些超載的稻草。
至於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還記得上一世醫院有診斷出她有高功能反社會的傾向，明明沒有完備的醫療測試，沒有完全確診，隻是一個傾向，一個可能性，基本上知道的人都信了，也都開始害怕她。
係統總是擔心她不合群，但是這一世已經比上一世好太多太多。
上一世，她自小聰明，跟同齡人玩不到一起去，也不懂為什麽要為了一個氣球而躺在地上哭嚎不肯走的小孩心態。
一開始她是鄰居眼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是個乖巧的孩子，但是到了後來，漸漸變了。
有人開始說，老秦家的那個女兒是不是不正常啊，除了學習她好像就沒有別的愛好了。
這樣的言論出來後，漸漸的，跟她說話的人更少了。
而真正問題暴露出來，是小學的一次春遊，她離隊行動，以至於一個年級的人都在找她。
小學春遊的地點是學校附近的公園，她熟的不能再熟的地方，她很確定自己不會迷路，到了時間她上了校車回校。
但是別人不知道，她也不知道別人不知道，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必須要跟著團體行動，哪怕她做的校車是他們學校的，但是不是他們班的，就是不行。
自私的標簽同樣被打到了她身上。
自私，自大，孤僻，不合群，活在自己的世界裏，諸如此類的標簽一個個不容她拒絕地貼到她身上，她被徹底隔絕在了“人類”世界之外……
但是她明明是一個人，和別的人類沒有不同的人。
所以秦佩芝挺感謝重來一次的機會，讓她能夠努力做到普通……
隻不過她的普通，被她的家人毀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