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初到上海
韓必勝和蔣虹坐上從沈陽開往上海的火車之後，李校長以自己的名義給蔣虹的父親蔣家昌教授拍了一封電報，告知他蔣虹的車次以及到滬的時間，並且說鎮裏有人陪同蔣虹一起回滬。
蔣家昌一大早就從楊樹浦坐市內公交車來到上海火車站，提前兩個多小時到了火車站的候車室。
這個時間候車室的人不太多，他坐在候車室冰涼的長條木椅上，往事像電影一樣，一幕一幕地浮現在眼前。
洪妍曾是蔣教授的學生，她對蔣教授除了師生之情外，還懷有一種崇拜之情。蔣家昌出身於上海著名的紡織世家，年輕時曾在英國留學，回國後到上海這所著名的大學任教，洪妍當年以最優異的成績考進了這所大學。
蔣家昌比他的學生們大不了幾歲，由於家世顯赫，他本人又才華橫溢、風流倜儻，所以成為女學生們追逐的對象。
上海解放前夕，洪妍大學畢業留校任教並與蔣教授戀愛，正當他們沉浸在對未來美好憧憬的時候，身為上海大資本家的蔣家昌的父親以及大伯、二伯要攜全家去香港，蔣家昌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毅然決然地留在了上海，他的三個哥哥一個跟父親去了香港，另外兩個去了美國。
從沈陽開來的火車停穩之後，韓必勝和蔣虹走下了火車。
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他們倆的腳都有些腫，蔣虹更是體力不支，她麵色蒼白，有氣無力，韓必勝一直用手攙扶著她。
他們走出檢票口，蔣虹在接站的人群中仔細地搜尋著自己的父親，她的目光從人群中掃來掃去，都沒有發現父親的身影。
這時，蔣家昌走到他們身邊，叫了一聲：“虹虹！”
蔣虹聽到爸爸的聲音，趕緊回過頭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個滿頭白發，身體有些佝僂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
她怎麽也不能把眼前這個人同自己的父親聯係起來，在她的印象中，父親是高大而偉岸的，她沒想到，幾年沒見，爸爸居然蒼老到讓自己的女兒都認不出來的程度。
蔣虹看著自己的父親，淚水一下子如打開的閘門一樣，傾泄而出，她上前叫了一聲“爸”，就抱住了父親消瘦的身體，“嗚嗚”地哭了起來。
蔣家昌用手輕輕地拍著蔣虹的後背，說：“虹虹，別哭了，你別哭了——人固有一死，你媽媽一直被病痛折磨著，她走了好，走了就是解脫，就是享福去了。”說著，蔣家昌的聲音哽咽了。
蔣虹聽到父親這麽說，哭得更厲害了。蔣家昌用手給女兒擦著眼淚，說：“虹虹，人的一生什麽困難都可能遇到，失去母親可能是你有生以來最難過的事情，你一定得堅強。”
蔣虹抬起頭，看著父親，她發現父親的銳氣已經全無，臉上隻有悲傷和無奈。她懂事的點了點頭，用手絹把臉上的淚水擦掉。”
蔣家昌看了一眼韓必勝，問蔣虹：“這位是？”
韓必勝馬上給蔣家昌行了個禮，說：“蔣教授，我叫韓必勝。”
蔣家昌見韓必勝如此有禮貌，長得又是一表人才，就問：“是你送虹虹回來的？”
韓必勝笑了一下，說：“說來湊巧，我到鎮裏辦事，正好遇到了蔣虹，她情緒不穩定，身體也不怎麽好，我就主動要求陪她回上海，她們學校的李校長和我的母親是同意的。”
韓必勝說著，覺得蔣教授對他的舉動還是十分疑惑，就又補充到：“對了，我母親在醫院工作，那天蔣虹接到電報暈倒被送到了醫院，李校長和我母親都認為蔣虹一個人回上海他們不太放心，我就陪著她一起回來了。”
蔣宜昌聽明白了，他的眼睛裏流露出了感激之情，說：“我得謝謝你還有李校長和你的母親，這一路上你辛苦了，小韓同誌。”
韓必勝笑著說：“蔣教授，您不必那麽客氣，您就把我當成是蔣虹的朋友吧。”韓必勝說著，回頭看了一眼蔣虹，問：“蔣老師，我這樣說可以嗎？”
蔣虹紅著眼睛又流下了眼淚，她的眼睛閃爍出一絲光芒，她努力地笑了一下，朝韓必勝點了點頭。
蔣家昌說：“既然是虹虹的朋友，那我們快回家吧。”
回到家裏，蔣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書桌上的母親的遺像，她撲上去把母親的遺像抱在胸前，放聲大哭……
下午，韓必勝想讓蔣教授和蔣虹好好休息一下，他對蔣家昌說：“蔣教授，我不能住在這裏，我出去找一個旅館住。還有，我們走得急，沒帶換洗的衣服，我得到商店去買兩件衣服，順便見識一下舉世聞名的大上海。”
蔣家昌慚愧地說：“小韓同誌，本來我應該給你當向導，帶你在上海走一走，看一看的，但是……”
韓必勝聽蔣教授這麽說，馬上打斷了他的話，說：“蔣教授，請別這麽說，您現在好好休息一下，跟蔣虹說說話，我明天早上過來看你們。”
蔣家昌點點頭，說：“好的，我們父女倆好幾年沒見了，是有很多話要說的呀。”說完，蔣家昌從書桌的抽屜裏拿出來一張上海市地圖，他把地圖放在韓必勝的手上，說：“你拿著這張地圖出去，到大上海逛一逛，上海還是很不錯的，你好不容易來一次，一定得逛逛，它值得一逛。”
韓必勝給蔣教授行了個禮，拿著上海市地圖就出了院子。
他上了公共汽車，漫無目的地一站一站的走著，從楊樹浦坐到了十六鋪，在十六鋪碼頭下了車。
他在十六鋪逛了一圈，乘坐輪渡過江到了東昌路，在東昌路百貨商場買了一件襯衣，然後又乘坐市內公共汽車到了陸家嘴碼頭。
他站在陸家嘴碼頭，一眼看見對麵的外灘，十裏洋場上的萬國建築群一下子進入他的視野裏，加上波濤起伏的江水，韓必勝瞬間感覺整個外灘是浮動在黃浦江上，隨著江水的流動而流動的，他頓時被震撼了。
這是他到上海之後，第一次被上海所震撼。他乘坐輪渡來到延安東路渡口，他從南走到北，一直走到了外白渡橋。
他用十分貪婪的目光欣賞外灘西側矗立的這52幢風格迵異的古典複興大樓，韓必勝被外灘的建築震撼的同時，他感受到了上海的“大”，他逛了舉世聞名的南京路、又逛了北京東路、淮海路，感覺上海太大了。
在南京路，他給自己的媽媽玄卓善買了一條大紅色的尼龍紗巾，他想，自己的媽媽已經41歲了，從來沒有戴過鮮豔的圍巾，沒有穿過鮮豔的衣服，他要讓媽媽嚐試一下鮮豔的顏色。他還在淮海路給蔣虹買了一件淺綠色帶樹葉圖案“的確良”麵料的連衣裙，因為他們來的時候，蔣虹也沒有帶換洗的衣服。
從中午一直溜達到晚上，韓必勝感覺有些累了，他就近在複興路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來。
這個小旅館門臉不大，裏麵一共三層，地上二層、地下一層。韓必勝要了一個地下的房間。這個房間實際上是半地下的，房間靠天棚的牆上，有一個扁長扁長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麵的馬路，外麵的燈光也能從窗戶照進房間。
韓必勝在這個旅館裏住了一宿，覺得特別潮濕，第二天一早他吃過早飯便退掉房間，坐車回到了楊樹浦，回到了蔣虹家。
蔣家昌和蔣虹的氣色都比昨天好一些，蔣虹的臉不再那麽蒼白了。見韓必勝回來，蔣虹問：“你吃飯了嗎？”
韓必勝說：“吃過了。”說著，她從背包裏拿出來給蔣虹買的連衣裙，說：“在淮海路買的，你試一下，看合適不合適。”
蔣虹拿著連衣裙，感覺很意外，她沒想到韓必勝這麽細心，竟然為她買一件新衣服。
她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穿著的紫花連衣裙，坐了幾天的火車的確有些髒了。上海人愛幹淨，這是在全國都有名的，但是蔣虹離開家好幾年了，家裏又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她也沒有心情翻找以前的衣服，看到韓必勝為她買的漂亮的新裙子，十分感激。
蔣虹低著頭說了聲“謝謝”，就去背包裏找錢和布票要還給韓必勝。韓必勝說：“這條裙子不要布票，如果要布票，我就買不了了，我出來的時候也沒帶布票。”
蔣虹堅持要給韓必勝買裙子的錢，韓必勝說：“如果你把我當朋友，當好朋友，你就接受吧，算我給好朋友買的，行嗎？”
蔣虹想了一下，正在猶豫的時候，蔣家昌笑著說：“虹虹，難得小韓同誌這麽有心，你就收下吧。這不是錢不錢的問題，這是一個人對朋友的心意。特別是對落難的朋友的心意。”
韓必勝笑著對蔣家昌點了一下頭，說：“蔣教授說的對，這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出去一下，你把新衣服換上吧。”
韓必勝說著，就走出了房門，蔣家昌也跟了出來。他對韓必勝說：“小韓同誌，你冒著被牽連的風險，送虹虹回上海，我本應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可是你也看到了家裏的情況，這次就慢怠了。”
韓必勝馬上說：“蔣教授您別這麽說，這些我都能理解。”
蔣家昌點點頭，說：“來日方長，等你下次來，我一定會好好帶你逛一逛大上海。”
蔣家昌說著，往馬路對麵指了一下，說：“從那邊走，我帶你去魯迅紀念館。”
韓必勝問：“今天是星期天，能開館嗎？”
蔣家昌說：“到院子裏感受一下氛圍也好。”他說著，就和韓必勝過了馬路，他們順著馬路往前走，蔣家昌一邊走一邊問：“我聽虹虹說，你們倆也是剛剛才認識的？”
韓必勝笑了，說“嗯，是的。我倆的相識也算機緣巧合吧。”
蔣家昌點了點頭，說：“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識——看來，你跟蔣虹真的是有緣分啊！小韓同誌，蔣虹一個人在東北插隊，我真的不放心，如果你喜歡蔣虹，我想把蔣虹托付給你，你願意嗎？”
韓必勝沒有想到蔣家昌把他領出來是跟他說這件事，他停住了腳步，抬頭看著蔣家昌，說：“蔣教授，我喜歡蔣虹，那天當我第一次見到蔣虹的時候，我就喜歡上她了。如果您不覺得我這是趁人之危的話，我願意照顧蔣虹一輩子，我一定會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蔣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