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到前線去
美國飛機的轟炸，打破了小鎮的寧靜，還沉浸在新中國成立的喜悅之中的人們，仿佛從夢中驚醒，上至九十九、下到剛會走的小鎮人，失去了往日的歡笑，臉上都籠罩著陰雲和憤怒。
韓晟昊已經好幾天沒有回家了，他和葉鎮長、富誌儉和馬文學他們一起，白天組織民兵和青壯年進行投彈、急救訓練、晚上就住在民兵連的值班室裏。全鎮的民兵和青壯年也都全副武裝、枕戈待旦。
玄卓善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但是身體還挺靈活。她每天把飯菜做好後，放在一個跟洗臉盆一樣大小的搪瓷盆裏，用包袱皮包好、係緊。然後用背帶韓好一背到背上，蹲下身，把盆頂在頭上，送到鎮政府。
王大英的娘也往鎮政府送飯，她烙的餅、蒸的饅頭在堡子上是有名的。
這天，她把家裏攢的雞蛋拿出來，烙了一打雞蛋餅，又炸了一大碗雞蛋醬，切了蔥絲、黃瓜絲，用筐挎著，往民兵連送。
剛出家門不遠，她就看到了玄卓善，見玄卓善頭頂著飯盆、身背著孩子，自己還挺著個肚子，就往前緊走了兩步追上她，說：“韓大個子家的，哎，韓大個子家的，來，我幫你背著孩子。”
玄卓善聽見有人叫她，她停住腳步，見是王大英的娘，就說：“不用了。”
王大英的娘把筐放到了地上，不由分說地上去就解開玄卓善的背帶，把小好一從玄卓善的背上抱下來，抱在自己的懷裏，然後彎下腰，挎起筐就往前走。
小好一不認識王大英的娘，在大英娘的懷裏嚇得直哭，邊哭邊叫“歐媽、歐媽”。
玄卓善趕緊往前追著，用朝鮮語對好一說：“沒事兒，奶奶抱你，不怕。”
王大英的娘和玄卓善幾乎同時來到民兵連，韓晟昊見王大英的娘抱著韓好一，連忙走過去伸手接過孩子，對兒子說：“快謝謝奶奶。”
王大英的娘見著韓晟昊，她想起了上次的事兒，不好意思地說：“大個子呀，上次那事兒，你別往心裏去哈，是嬸子錯怪你了哈。”
韓晟昊趕緊說：“嬸子，上次的事是我不好，我做得不對，嬸子你別生氣哈。”
富誌儉走過來，說：“都八百年的陳芝麻、燦穀子的事兒了，你們還都記得呢？”
他打開大英娘和玄卓善送來的飯菜，說：“嗬，你們看，今天又是好吃的多呀——有大米飯、醬湯、給牡契（朝鮮語，泡菜）；有雞蛋餅卷大蔥，要多‘鑿紹’（朝鮮語，好的意思）就有多（鑿紹）。”
大英娘邊往外拿碗盤兒邊說：“嗯那，吃的有的是，可勁造，明兒還有！”
馬文學笑著走過來，對自己的丈母娘說：“媽，明天想吃包子，肉餡大包子。”
大英娘一聽姑爺子要吃包子，趕緊“嗯、嗯”地點頭，說：“那俺今晚就剁餡，保你明兒一早就吃上熱乎的大肉包子。”
大夥高興地正準備吃飯，葉鎮長突然緊繃著臉走進來，說：“緊急情況，跟我來。”
富誌儉他們趕緊把飯撂下，跟葉鎮長到了辦公室。
一進門，葉鎮長就嚴肅地說：“剛才接到通知，我國出兵了——抗美援朝、保家衛國！”
葉鎮長示意大夥都別激動，讓他們都坐下。
富誌儉問：“那咱們現在幹什麽？”
“搞好宣傳、動員，等待縣裏下一步指示。”葉鎮長說：“大夥先穩住，咱幾個不能亂。這樣哈：小馬，你通知各村村幹部、團幹部以最快的速度到鎮裏來；小韓，你召集鎮裏所有幹部、黨員、團員、積極分子到會議室開會。醫院留一個值班的其餘全部到位，學校讓馬校長來；誌儉，民兵連和鎮上50歲以下的青壯年全體待命，一有消息，立即出發，這個你負責；小郎，你叫上婦女主任，你倆現在就到堡子上，挨家挨戶動員婦女，讓她們做好後勤保障。”
最後，葉鎮長鐵青著臉罵了一句：“他媽的！騎老子脖上拉屎，活膩歪了！”
晚上，葉鎮長在廣播喇叭裏向堡子上喊話，他說：“美國佬把戰火燒到了咱們家門口，賊要進來了，咱們怎麽辦？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積極參軍、參戰、支前。隻要前方需要，咱們是要人給人、要糧給糧、要菜給菜、要血給血；要什麽給什麽、要多少給多少、啥前兒要啥前兒給！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把所有的事都撂下，一切緊著前方……”
這天早上，玄卓善剛把飯裝好，準備送到民兵連去，韓燦宇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玄卓善問：“剛去上學怎麽就回來了？”
燦宇緩了一口氣，就：“媽媽，那老師當兵去了。我們學校好多老師要去前線，所以，我們的老師不夠了，以後上課分為上午班和下午班。我們班是下午班。”
玄卓善說：“你在家看著弟弟，我去鎮裏送飯。”
燦宇說：“帶上弟弟，我也去鎮裏，我要幫鎮裏去貼標語，就是‘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標語，我們在學校已經貼了很多。”
燦宇讓媽媽幫他用背帶背起了小好一，然後打開門，玄卓善頭上頂著飯盆走出去，燦宇回身把門鎖上。
鎮政府大院擠滿了人，已經進不去了。玄卓善把飯盆拿下來，放到地上，問燦宇：“人為什麽這麽多？”
燦宇也把弟弟放下來，交給玄卓善，說：“我進去看一下。”
過了一會兒，韓燦宇和韓晟昊一起走過來，韓晟昊對玄卓善說：“這些人都是來參軍的，人太多了，你回去吧。”說著，端起地上的飯盆轉身就走。
玄卓善問：“他們要當兵，怎麽不快一點？”
韓晟昊說：“報名參軍得登記，還得檢查他們的聽力和視力。哦，薑院長他們在裏麵呢。”
玄卓善一聽，馬上對韓燦宇說：“你先帶弟弟回家。”說完就往人群裏擠，她要去幫薑院長幹點什麽。
薑院長見到了玄卓善，點點頭示意她過來，讓她幫著檢查。
玄卓善問：“怎麽這麽多人？”
薑院長說：“都急眼了，都要上前線。”
玄卓善遺憾地說：“可是我去不了，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
薑院長說：“你家韓副鎮長已經報名了——民兵連全體都報名了。”
玄卓善心裏一驚，但很快緩了下來，她想到了韓晟昊會一定會要求上前線的。
薑院長說：“對了，縣醫院的金院長也要上前線了。”
“貞淑姐？您是說貞淑姐也要上前線了？”
薑院長說：“嗯那。”
玄卓善很激動，眼睛裏放出了光芒。
薑院長問：“你跟金院長很熟嗎？”
玄卓善說：“我們以前是鄰居。”
薑院長停住手裏的活，看了一眼玄卓善，問：“那你認識她的哥哥嗎？”
玄卓善笑了，這是幾天來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她說：“誌浩哥哥嗎？金誌浩？”
薑院長說：“嗯那。這次在咱們縣征兵的，就是金誌浩的部隊。因為這是他的家鄉，所以……”
沒等薑院長說完，玄卓善就問：“誌浩哥的部隊？他現在在哪呢，我要見他！”
薑院長說：“金誌浩沒來咱們鎮，他在縣裏等著接兵呢。”
聽到薑院長說“接兵”，玄卓善心裏“咯登”一下子，她知道韓晟昊就要出發了。她問：“接兵的什麽時候接走？”
“這個不清楚，我估計快了，也就這兩天的事吧。”
回到家裏，玄卓善把韓晟昊的毛衣找了出來，她看著毛衣，心想，天氣一天比一天冷了，韓晟昊到了前線會不會凍著？會不會餓著？會不會受傷？會不會……她不敢想下去，坐在炕上抱著毛衣“嗚嗚”地哭了起來。
韓燦宇見媽媽哭了，就過來勸媽媽，他說：“媽媽，你不要哭，敵人來了，是男人就應該去戰鬥！”
他一邊給玄卓善擦著眼淚，一邊說：“唇亡齒寒！媽媽，那老師說‘唇亡齒寒’，強盜闖進了鄰居的家門，我們的家能平安嗎？媽媽，那老師還說‘美國的飛機公然飛到了安東的上空，這等於是強盜闖進了我們的家門’。媽媽，我也想上前線去。”
玄卓善用毛衣捂住自己的臉，抱住韓燦宇又“嗚嗚”地哭了起來。
葉鎮長站在鎮政府大院裏，長出了一口氣。短短幾天，全鎮都動員起來了，除了參加誌願軍的，鎮裏還組織起了擔架隊、運輸隊、民工隊。現在“抗美援朝”在全鎮上下氛圍濃厚、婦孺皆知。
民兵連男兵大部分都參軍了，女民兵班暫時沒讓參軍，編到了擔架隊，主要負責救護傷員。
部隊出征那天，葉鎮長讓人組織起了鑼鼓隊，婦女主任組織婦女連夜為所有參軍的民兵每個紮了一朵大紅花。
堡子上的人都趕來為親人送行。
富誌儉身上戴著大紅花，代表參軍的戰士發了言；葉鎮長也講了話。
馬文學的媽緊緊握著他的手，眼淚一個勁兒地往下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王大英抱著閨女好巧在一旁也一直流淚，她們都知道，子彈不長眼睛，一旦上了前線，命就不是自己的了，現在活蹦亂跳地去了，能不能回來，怎麽樣回來都難以預料。
馬文學用手給他的媽媽擦了一下眼淚，笑著說：“媽，沒事，相信我，你兒子命大，死不了。”然後，他親了一下馬好巧的臉蛋，拉著王大英的手說：“大英，不用擔心我，你在家照顧咱媽和閨女，你比我受累，等我回來。”說完，他恭恭敬敬地給自己的娘、妻子和女兒敬了一個軍禮，轉身走了，頭也沒回。
玄卓善挺著肚子、身上背著好一、手裏領燦宇在隊伍裏找到了韓晟昊。
玄卓善沒有哭，她把眼淚咽回了肚子裏。
韓晟昊緊緊地握著玄卓善的手說：“對不起，把你一個人留在家了。孩子們都小，讓你受苦了。”他抱過好一親了又親，然後低下頭對燦宇說：“燦宇在家要聽媽媽的話，幫助媽媽照顧弟弟。要是媽媽生了新的弟弟妹妹，燦宇要寫信告訴爸爸，給他們畫相片寄給爸爸。”
韓晟昊依依不舍地把好一遞給玄卓善，又摸了摸燦宇的頭，對玄卓善說：“家裏有什麽事情，就去找葉鎮長或者薑院長，他們會幫助你們。”
說完這句話，韓晟昊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