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狄熊智擒龐泰祟
東州,東燕。
荒淄城西,西澤縣外。
十六名金甲力士肩抬玉輦,自林沼歸來。
青幔龍紋帳中,東方玄持卷橫臥,欹枕小憩。紫青雙奴各自盤坐兩側。
柳無相身上那件青灰色斜領儒生袍上滿是泥水、千穿百孔。鞋也丟了一隻,赤著單腳,猶在一旁聒噪吹噓。
“嘿嘿!錢多多那老小子這幾年指法雖有精進,但也還不是老夫對手。天方破曉,撂爪就跑。哈哈哈哈哈!”
青奴嘴角帶笑,紫奴睜眼好奇問道:
“昨夜柳老前輩可是勝了那‘靈指’錢多多?”
柳無相神采奕奕,捋著山羊胡,頗為自得。
“嘿嘿!他呀,是舌頭舔鼻尖。”
柳無相諺語、俏皮話最多。青奴睜眼麵露不解。紫奴忙追問道:
“何解呀?”
柳無相伸出舌頭夠向鼻尖,隨後指著舌頭,用腹語笑道:
“差了一截子啊!”
青奴掩口作笑。紫奴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繼而問道:
“那柳老前輩如何輕易放走了他?”
柳無相一時語結,其實昨夜激鬥,二人實在是難分伯仲,不相上下。
錢多多的《靈光指》破不了他的《拂柳穿花》,他的《無相掌》拿錢多多的《飛鴻踏雪》同樣沒有辦法。
二人拚到最後,無非拚的是內息多寡,以及對方換息時的紕漏。
別看柳無相如今賣相頗慘,錢多多那裏也好不了多少。
錢多多的金寶銀元朱袍髒破不堪,連頭上束的元寶金冠都不知飛到哪裏去了。兩位天下十甲,煉氣大宗師,分別時都如乞丐一般滿身泥垢,衣衫襤褸。一個披頭散發,一個少了隻鞋。
拋開勝負不說,可若想擒住錢多多,卻是極難的。
泥上空留踏雪印,鴻飛南北複東西。《飛鴻踏雪》非但高飛低掠,輕靈飄逸。更善跋山涉水,長途奔徙。
若非如此,當年‘太行飛鴻’雄天闊,又如何能坐得太行山寨總寨主之位,縱橫江湖數十載。
天下十甲之中,除去劍神、體聖、刀皇三人不提。餘下六人,能於長途奔襲上與‘靈指’錢多多一較勝負者,或隻‘影疾’洪屍虎與‘鳳弓’太史玄鳳二人矣。
柳無相未答紫奴,反而抻著脖子,指向紫青雙奴強詞奪理道:
“你二人有那匹妖馬相助,又為何放走了那對兒金銀臉?”
青奴空首一禮,如實說道:
“回柳老前輩,昨夜金銀二使見勢不妙,遂打出金銀砂,障目遁走。”
紫奴好奇接道:
“莫非錢多多也是用了金銀砂障目遁逃?不過柳老前輩隔空揮掌都有那般威能,些許毒砂又如何能阻柳老前輩分毫?”
柳無相仰首看向別處,幹笑道:
“嗬嗬!那老小子並未用金銀砂之物,是老夫憂心你等安危,稍作追趕便任其離去了。”
紫青雙奴各自空首行禮,以示謝意。然而自有不領情之人。
東方玄闔目持卷,俊美無儔的臉上嘴角微勾。聲如清泉戛玉,笑似風鈴琴音。
“嗬嗬!分明是跛鱉追矯兔。”
柳無相一愣,未曾聽過此諺語啊。
紫青雙奴紛紛望向東方玄。這次倒是青奴率先問道:
“敢問公子此語又當何解?”
東方玄坐起,放下書卷。麵帶促狹,指著柳無相那少了隻鞋的赤腳笑道:
“哈哈!越追越遠啊!”
青奴別過頭去,強忍笑意。紫奴捧腹樂出聲來。柳無相番然醒悟,指著東方玄,吹胡瞪眼的喝罵道:
“你!你小子才是瘸腿兒的王八!”
東州,北燕。
五峰寨外,山路之上。
黃昏欲到五峰寨,車轔馬蕭半山腰。
狄熊領著何氏兄妹與五峰寨原班人馬,趁夜色未至之時,回到了位於兩牢山中,東牢山上的五峰寨外。
狄熊下了馬車,親自背上換了衣甲,中了秘藥,猶在昏睡的北燕大都督。琅玡城主,‘金刀太歲’龐泰祟。
此次偷龍轉鳳實在太過順遂,如今隻待鎖牢關中假冒龐泰祟的許永配合狄熊,適時將龐炎及兩萬鎖牢關守軍遣來五峰寨。
隻須與神相交付了龐泰祟與龐炎和那兩萬守軍,再回鎖牢關與假太歲許永共演一場獻關投降的戲碼。神相的出師考校便算是成了!力仙軒轅開天的坐騎,異獸玉驊騮便也要到手了。
狄熊領眾人在前,料峭春風拂麵,不覺有些誌得意滿。搖著大頭,背負龐泰祟邊行邊頌道:
“
沉沉暮色,蒙蒙草木。重歸東牢山頭。卻想當年,從師向西遊。西江壁上為客,曾聽教、仙家風流。木道人,登仙去後,空餘白沙鷗。東州。看神相,襄助燕室,天下重收。望五峰寨近,背負敵酋。四月春風得意,神相贈我玉驊騮。天付與,男兒功業,數十載春秋。”
何鐵雄大嘴一裂,掛在耳後。哈哈笑道:
“哈哈!二弟說得好!天付與,男兒功業,數十載春秋!我等又豈可蹉跎歲月,碌碌此生啊!”
何鐵男最是欽佩眼前這位文武雙全的二哥,甚至有些仰望。也是粉麵帶笑,揚聲讚道:
“二哥真英傑也!”
燕國大將軍,狄熊此首《滿庭芳·東牢山五峰寨前》為何鐵男所記。後收錄於東朝詩集《朝花夕拾》之中。
身後五峰寨嘍囉跟著紛紛叫好。雖然他們大多不太清楚二當家所言何物,隻是類似此等長短聯句,當是詩詞無疑。且為二當家叫上一聲好,總是沒錯的。
龐泰祟趴在狄熊背上,心中輕歎。
‘唉!簡直狗屁不通,唯有幾分誌氣可取。’
龐泰祟身為久經沙場的北燕名將,且是煉氣高手。豈會輕易被狄熊所擒。
如今已知這熊大確是東燕來人,前時燕北王又遣洪老前來提點。倒也不好傷他,是故幹脆裝暈,任他施為。
雖然狄熊下了藥的飯食早被龐泰祟換了去,但那儒生許永,分飾多人的口技,著實令龐泰祟大為驚奇。
龐泰祟本想裝到五峰寨中,再與這群五峰寨的螻蟻發難。隻是這黑廝作的詞實在差勁,且也頗為好奇那東方玄所贈他的玉驊騮究竟為何物。故而壓了壓嗓子,出聲相問。
“你其中所言玉驊騮又是何物啊?”
何鐵雄與何鐵男聞聲,望向狄熊背上的龐泰祟,頓時雙目圓睜,驚立當處。身後嘍囉不明就裏,亦是隨之停下。
唯有狄熊仍是背著龐泰祟大步向前,猶在幻想他日騎著玉驊騮馳騁疆場的英姿。
狄熊難掩得意的學著東方玄當日口吻說道:
“哈哈!那可曾聽聞過荒朝第一力士,軒轅開天啊?”
荒朝乾坤爭霸,力仙軒轅開天。龐泰祟自是聽過的,隨即回道:
“軒轅開天如何沒有聽過,相傳此人單錘一擊破城門,雙錘一合殺十將。單人獨騎三千裏,連破乾國十八城。一時可謂將中無敵。”
狄熊嘿嘿笑道:
“嘿嘿,那你可知他那軒轅錘其重幾何?”
說書人口中隻說那軒轅開天之力,大到恨天無把,恨地無環的境地。卻未曾說過他的兵器有多重,畢竟年代久遠,都當神怪故事來聽的。
龐泰祟反正是未有聽過,直言道:
“這卻不曾聽聞。”
狄熊馬上賣弄道:
“軒轅開天的軒轅錘,單錘便有一千八百斤。”
龐泰祟聞此倒也釋然,無怪此人一錘便可擊碎城門。繼而奇道:
“這與玉驊騮有何關係?”
狄熊撇嘴不屑道:
“一對軒轅錘就有三千六百斤了,什麽馬能馱著他往來廝殺?他當年便是靠著坐下那頭玉驊騮才能馳騁疆場,縱橫天下。”
龐泰祟頓時來了興趣,忙追問道:
“你是說你家神相贈了你一頭玉驊騮?”
狄熊猶未察覺背後異樣,失聲大笑道:
“哈哈哈!哪裏是白贈。神相要俺生擒龐泰祟,奪下鎖牢關。還須降服那關內三萬守軍,且不許傷一兵一卒。俺須得辦成此三事,神相方會將玉驊騮相贈。”
龐泰祟心中一樂,不想那東方玄和燕北王竟是如此默契。隨即出言戲道:
“那軒轅開天都是大荒神怪故事中的人物。世間又怎會真有玉驊騮此馬?你家神相怕不是在戲耍於你,要你送死罷了!”
龐泰祟此言可是讓狄熊生出幾分怒氣,於狄熊心中,神相是那東海來的神仙,無所不能。
神相雖時常戲弄於他,可東燕上下能來往麒麟島,得其相授兵法者,唯有他狄熊一人耳。
東方玄不曾正式認他為徒,狄熊卻把自己當作半個神仙弟子的。
此人冷嘲熱諷,出言不遜。狄熊怒而轉身,欲尋何人發聲。
“你……,嗯?!”
回身一看,哪裏有人。何氏兄妹及一眾五峰寨人馬早被其落下了好遠。
龐泰祟拍了拍狄熊碩大的腦袋,輕笑道:
“賢侄,可是在尋本都督啊?”
狄熊瞬時汗毛乍起,恍遭雷擊。
‘龐泰祟何時醒的?!’
那可是狄熊臨行前,求公主燕星瀾尋來的秘藥,名為宗師倒。顧名思義,此藥縱是煉氣宗師服了也要倒下。何況龐泰祟根本未入宗師之境。
莫非此藥有假?!狄熊驚了一身冷汗。
不說其他,龐泰祟可以當下將狄熊立斃於此,從容退走。或是回到鎖牢關,帶兵剿殺五峰寨眾人。或是幹脆藏匿山間,將餘下人等逐一擊殺……
夜風微寒,狄熊卻如烈日當頭一般。鬥大的汗珠自額間眉角滑落。此刻背著龐泰祟,是放下不是,不放下也不是。一時無措,訕訕言道:
“大都督……,俺……”
龐泰祟並未有從狄熊背上下來的打算,反倒出言打斷道:
“哎!不是敵酋嘛?”
狄熊逡巡不動,支支吾吾。
“呃……,不……不是……”
龐泰祟似是不奈,又拍了拍狄熊的腦袋,催促起來。
“你立在此處做甚?速速回寨啊!本都督尚有許多要事與你談。”
狄熊聞此,心中總算長舒了一口氣。
‘有的談總是好的啊!隻是可惜了俺的玉驊騮啊……’
五峰寨上春月夜,風弦忽作心碎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