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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木骨吐魂親教子

  北州,北疆。


  敕勒川以北的千裏雪山、寒原凍土之上。柔然部族在風雪中蹣跚前行。


  木骨吐魂帶領他們離開了敕勒川下,來到了更遠、更遠的北方。


  他們要一路向北,回到那片他們甚至不願再去回想的雪域不毛之地。


  北疆寒原天將暮,亂山殘雪霽霜宵。


  柔然部族的氈房,一層套著一層,圍成一個大大的圓陣。


  一座座潔白的氈房,將牛羊與可汗的王帳護在其中。


  圓心的空場上,柔然人們聚集在一起。用石塊壘起了巨大的篝火環,搭起木棚,塞好牛糞。


  轟!——


  高高的篝火燃起,將夜色點亮。


  夜風嗚咽,雪塵散落。雲遮月半,掛在天邊。星辰欲墜,隻手可握。


  柔然人們不似往日般載歌載舞,縱情歡唱。而是圍著篝火,向南邊祈福。


  年邁的長者,懷抱馬頭琴,拉起了憂傷的曲子。一道渾濁的淚水,劃破了歲月的滄桑。


  寂寞的篝火旁,傷心的人兒們。遙望南方,淺吟低唱。


  “


  潔白氈房,


  青青草場。


  百花香,

  鷹飛揚。


  奔騰的駿馬像風兒一樣。


  倏來忽往的柔然兒郎。


  一身鐵骨的柔然兒郎。


  遙遠北方,


  皚皚風霜。


  天蒼蒼,

  今何往。


  太陽神的後裔隨牛羊流浪。


  不見了,柔然兒郎。


  不見了,柔然兒郎。


  琴聲憂傷。


  夜色茫茫。


  星兒明,

  月兒朗。


  部族的篝火照亮了方向。


  歸來吧,柔然兒郎。


  歸來吧,柔然兒郎。


  …………


  ”


  柔然汗王木骨吐魂與木骨圖並立與篝火之前,人群之中。


  方滿十歲的木骨圖,哭的泣不成聲,哽咽抽噎。仍在一遍一遍的唱著。


  “歸來……吧,柔然……兒郎。歸……來吧,柔然兒……郎……”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阿哈(兄弟)木骨雄回不來了,左賢王赫連鐵石回不來了,那些柔然兒郎再也回不來了……


  十三萬柔然大軍,唯一回來的。便隻有那個瘦骨嶙峋,奄奄一息的柔然汗國右賢王,祿英東。


  木骨圖攥緊雙拳,指尖刺破掌心。跳動的火光,映照在他滿是淚痕的稚嫩臉龐。


  神情如火光閃爍變換,悲、痛、哀、思,還帶著濃濃的恨吧。


  木骨吐魂神情漠然,臉上似溝壑一般的皺紋微微蠕動。用那僅剩的獨目,瞥了木骨圖一眼。


  “哭夠了便進來。”


  說罷,木骨吐魂揮去了欲要上前攙扶他的可敦(可汗王後)和侍女。


  拖著跛足,步履維艱的向王帳行去。枯瘦的身形卻並不佝僂,他的脊背挺的筆直。


  他不會屈服,也不會倒下。他是廣袤草原上倔強生長的大樹。他,是草原的精神。他是太陽神的兒子。他,是柔然人的驕傲。


  篝火旁的柔然人們停下了歌聲,將手心放在心口,俯下身子。默默的向他們的汗王敬禮。


  可汗的王帳之中,木骨吐魂裹著皮襖。坐在覆滿毛裘的厚厚條鋪上。


  獨目中映著身前火塘裏跳動不休的火焰。


  木骨圖坐於一旁,同樣望著火塘裏的火焰出神,一言不發。


  可汗的王帳之內,父子二人靜默不語。唯有那團跳動的塘火,不時在劈啪作響。


  木骨吐魂出聲問道:


  “恨嗎?”


  木骨圖望著火焰,輕輕點了點頭。


  木骨吐魂的嗓音低沉。


  “想報仇麽?”


  木骨圖看向木骨吐魂。清澈明亮的雙眼中燃起了仇恨的火種。


  木骨吐魂微微頷首,看向木骨圖問道:


  “怎麽報?”


  木骨圖神色茫然。


  是啊,怎麽報?

  柔然最富智慧的智者,右賢王祿英東。連番敗在五州人的手裏。


  柔然的第一勇士,左賢王赫連鐵石。與兄長木骨雄的人頭。如今皆被掛在了五州人的城頭。


  且不說與左右賢王去比,我甚至不如木骨雄強壯啊……


  木骨吐魂摘下掛於身後的汗王寶刀。


  這把汗王寶刀並不如何華美瑰麗。包銅雕花的火犀皮刀鞘尋常可見。唯有那刀柄處栩栩如生的銅色馬首在無聲訴說著,它是一柄柔然汗王才可持有的汗王寶刀。


  自木骨圖記事起,就不曾見阿布撥出來過這柄汗王寶刀。額吉(母親)說,這柄刀是歐沃(爺爺)傳給阿布的。是木骨氏的家傳寶刀,將來也隻會交到最驍勇、最富智慧的子嗣手中。


  唰!——


  一抹銀霜忽乍現,寒刃塘火共輝光。


  木骨吐魂拔出了這柄寒光熠熠的汗王寶刀,似拔出了一段塵年過往。


  緩緩遊視著刀刃裏蒼老的麵容,不由興歎。


  “想不想聽阿布的故事?”


  木骨圖錯愕不已,阿布從未給他與木骨雄講過故事。更不用說講他當年的故事。


  未待木骨圖回話,木骨吐魂兀自緩緩敘道:

  “我的阿布,你的歐沃。當年率領柔然部族與先卑部族一同南下,征伐五州。


  不想為五州人大敗,於歸途中先卑人叛亂。暗中襲殺了我的阿布和家人。


  為了控製我們柔然部族,他們留下了我,作為奴隸。”


  木骨圖先怒再驚,好陰險的先卑人。


  “我並沒有自怨自艾,而是日以繼夜、不眠不休的練刀。很快,我成為了部族中刀法最好的勇士。先卑大將也非我敵手。


  先卑南下時,我覺得機會來了。暗中與五州人相約聯手。我於大戰中率柔然部族臨陣倒戈,與五州人共滅先卑。”


  木骨圖聽得入神,阿布真的厲害!


  木骨吐魂自嘲笑道:


  “嗬嗬!五州人啊,比年邁的狐狸還要狡詐。比藏在草裏的毒蛇還要惡毒。那一戰先卑大敗,我也中了五州人的計策,被殺的潰不成軍。最後又落到了先卑人手裏。先卑人沒有殺我,而是打斷了我的左腿。”


  木骨圖望著阿布的左腿,暗自咬牙。


  “我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苦練馬術。數年過去,我成了部族中最驍勇的騎兵,柔然風鳥中的雄鷹。我在馬上,就無人能將我掀下馬來。


  先卑人再次南下,惜我勇,又恐我叛逃。便命我率部族當先南下,攻打五州人的城池。


  我怎會令族人白白送死。再次趁機率眾詐逃。不想為奸人所害,又被先卑人抓了回去。


  先卑人還是沒有殺我。派人剜去了我的左眼,去喂食先卑王的鷹隼,以此來羞辱我。”


  木骨圖目眥欲裂,木骨吐魂神色如常。


  “我沒有自暴自棄,日日射箭三千支。數年過去,我成了部族中的射雕手。北疆草原之上,我的箭術稱第二的話,沒有人敢稱第一。


  同時我還學會了五州人的文字,學會了先卑人統軍、治軍的方法。


  沒過不久,北方的高硨人打來了。先卑數敗於高硨,不得已派我率部族與先卑大軍一同出戰。高硨人鐵甲鐵馬如同妖魔降世一般,我們被殺的大敗。


  我出計夜襲高硨人營地。高硨人不敵潰敗,先卑將領率軍一路北上追殺。我等的機會這次真的來了。


  我率部族反殺了此行的先卑人,救下了高硨人並收入族中。繼而急行,率眾北上,終於逃出了先卑人掌控。”


  木骨圖驚的半張小嘴。


  木骨吐魂得意笑道:


  “其後數年,北方高硨人紛紛投入到我的部族之中。我把高硨人鐵甲鐵馬的軍隊命名為鐵鷂子。


  我領著柔然的風鳥和鐵鷂子,於北方四處征戰,屢戰屢勝。北方各族,盡皆歸降。我的人馬越來越多,多到比先卑人還多。


  我覺得是時候回去了,回去與先卑人一決勝負。”


  木骨圖急得出聲問道:


  “阿布!後來呢?”


  木骨吐魂嗬嗬笑道:


  “嗬嗬!後來?後來你可還聽過先卑人的名字啊?”


  木骨圖恍然大悟,先卑人定是被阿布殺光了啊!


  木骨吐魂擦拭著手中的寶刀,問道:

  “知道如何報仇了麽?”


  木骨圖茫然的搖晃著腦袋。


  木骨吐魂凝望著木骨圖,指向南方,語重心長道:

  “木骨圖啊!我的兒子!去吧!告別你的額吉,與柔然最富智慧的賢王一道啟程吧!


  去吧!去五州吧!去到他們那些所謂的兵家身邊,去學他們行軍打仗的手段,去學他們變化多端的計謀。隻有這樣,我們才能戰勝他們!

  我們柔然人從不懼怕失敗,因為我們從不曾缺少過站起來的勇氣。


  我們柔然人可以低下頭顱,但我們的心從不曾真的屈服。”


  木骨圖聽得神情激昂,心潮澎湃。起身向木骨吐魂行過部族之禮。稚嫩的臉龐上已帶出了幾分堅毅。


  便在木骨圖轉身,欲要行出王帳之際。


  木骨吐魂溫聲叫住了他的小兒子。


  “回來。”


  木骨圖回身望去,隻見木骨吐魂手起刀落,切下左手小指。


  步履蹣跚行來,將斷指與寶刀,一同交到了木骨圖手裏。


  “阿布送你兩件禮物。柔指硬骨,願你寧彎不折。可汗寶刀,助你披荊斬棘。記住!你是木骨吐魂的兒子,你是柔然的汗王。


  有朝一日,你要回來。帶著你的族人,走出這片冰雪,走出這片雪域苦寒之地。”


  木骨圖雙手托著木骨吐魂的斷指與寶刀,跪倒在木骨吐魂的身前,淚如泉湧,微微顫抖。


  木骨吐魂蒼老的臉上,褶皺舒展。布滿老繭的右手,輕輕拭去木骨圖臉頰上的淚水。


  今日一別,即為訣別。或許此生,再難相見。


  木骨吐魂微微闔目,輕聲歎道:

  “去吧,阿布老了,阿布的故事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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