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宋國潛龍方出水
中州,趙國。
紫陽關外,九盤山下。
宋國寶光軍中,褐色帷帳的大輦之上。門簾被微微掀開一道縫隙。一隻好奇的眼睛在偷偷打量著這一幕。
趙國‘瀾台公子’納蘭台,宋國‘廟堂懸鏡’司徒鏡。兩國掌兵之人,當世兵家,於三道川前,電光石火般的交鋒。
司徒鏡年逾三十,卻並不以年紀居長。與納蘭台似同輩老友說笑道:
“哈哈,鏡有何能,敢勞瀾台公子出關四十餘裏相迎?”
納蘭台偏頭斜睨司徒鏡,似笑非笑道:
“此地為三道川河口,前麵不遠便是青水、梅河、九盤江交匯之處。我若不來,你怕是要伐木堆土,修閘斷水。不消幾日,你便要水淹紫陽關,毀我關後千裏糧田了吧?”
此語一出,隻叫周圍數人聽的膽顫心驚。想不到此地竟是如此要害之處。同時也更佩服納蘭台的洞察先機。
司徒鏡被叫破計策也不著惱,若是納蘭台看不出此計那才怪哉。而此回真正的勝負之手,也不在這三道川,而是在邯鄲!
司徒鏡哈哈一笑。
“哈哈!今日時辰已是不早,不如明日再戰?”
納蘭台一手執韁,一手輕抬。白皙纖長的手指,輕攏額前隨夜風吹拂而動的發絲。
納蘭台的美,不似女人的嫵媚,而是如月華流泄般的素雅。舉手投足,芳蘭竟體。盡顯儒家的雍容閑雅。可以說納蘭台本就是世間一種獨有的美。
好美之心人皆有之,尤是女子。那麽又有什麽樣的女子不喜歡納蘭台呢?
雲水凝這青雲山上的冰山美人,此時也是心蕩秋水,眉眼盈盈的望著納蘭台俊美的側臉而心生歡喜。
褐色帷帳的大輦上。年滿十九,未及弱冠的宋王之子宋文喆。一身褐色布衣,頭戴皂巾,尋常學子打扮。
宋文喆看著白馬銀甲行於陣前,舉手投足,姿容絕世的納蘭台。一時羨歎不已。
“瀾台公子納蘭台,獨得儒家美姿然!盛名之下無虛士,果如傳聞中一般令人激賞啊!”
納蘭台隨意調笑道:
“今日得見廟堂懸鏡,已嚐心中所願。那司徒兄便早些歇息,明日你我紫陽關再會。”
言罷撥轉馬首,向陣中行去。
司徒鏡於其後高聲問道:
“明日午時可好?”
納蘭台按轡徐行,優遊不迫的回道:
“甚好!”
納蘭台選了紫陽關再戰,紫陽關外地勢開闊,更宜騎兵作戰。你司徒鏡敢來嗎?
司徒鏡則選了午時再戰,午後之時正值人困馬乏。且寶光軍最厲害的便是這鏡光盾。三寶卒的鏡光盾迎光耀眼,五寶長的鷹嘴長戈、鐵胎弓、流星索。屆時都將是騎兵的噩夢。午時日頭正中,避無可避,你納蘭台敢來嗎?
司徒鏡入得帳中,於宋文喆笑道:
“你觀這瀾台公子如何?”
宋文喆俯首行弟子禮,恭敬回道:
“智美無雙,當世風流。不過此人少年得誌,負才傲物。他日必敗於鏡師之手!”
司徒鏡坐下閉目輕柔顳穴,薄怒道:
“我當日選你做弟子,可不是看中你的阿諛奉承!”
說起宋文喆為何人,又為何能被司徒鏡收為弟子,還須從兩年前說起。
宋王一日朝後,留下司徒鏡用膳。召來四子三女,欲拜司徒鏡為師。
司徒鏡不置可否,隻言最近喜好寶刃。聞晉國晉王新得一寶刃,名為寒月。誰若能先將這寒月寶刃為其取來,他便收那人為弟子。
宋王七子皆知,如能拜大司馬司徒鏡為師,那便是父王百年之後的宋國第一人。可那晉國卻是極凶之地,晉王鷹犬之名天下誰人不知?‘鷹目’李瞰喜食人目,‘敖犬’薛蠻喜寢女皮。且宋國與晉國並無相交,貌然去討要晉王寶物豈不無禮?真若去了,怕是要被扣下為質。
宋王三個女兒自不會以身涉險,且對王權也並無執念。隻當無緣,便就此作罷。
宋王的四個兒子中,長子宋文誌素有謀,深得宋王器重。次子宋文昌善交際,高朋遍五州。四子宋文傑相貌出眾,機靈聰慧,最受宋王喜愛。
唯三子宋文喆木納寡言,太過平庸,為宋王不喜。兄弟姊妹更是從不正眼相視,便是一些膽大的宮中下人,於背後也多有不敬之言。
皆因宋文喆乃是庶出。宋王一日酒後興起,隨手抓過一名年輕宮女寵幸。後此宮女發現有喜,未敢聲張。尋機與宋王哭求家中老母病重無人照料,請宋王準其回鄉侍候。
此宮女出得宮去,回家產子。十月之後幸得一子,不料自己卻見了大紅,撒手人寰。
宋王早便知曉此宮女回鄉產子一事,遂命人將男嬰接回宮中撫養。此子生在吉時吉刻,故取名宋文喆。
宋王其餘三子尚在宮中籌算之時,宋文喆已隨著宋國的誌不見有何舉動。
宋王次子宋文昌則請了不少江湖好手,前往晉國,盜取晉王寒月寶刃,無一得還。連宋王賜予他的隨身美女侍衛都派了去,不過據聞已成人皮,被鋪在了薛蠻塌上。
過了不久,宋王四子宋文傑便聲稱得到了晉王寒月寶刃。宋王忙攜四子和寒月寶刃往司徒鏡府上。司徒鏡抽出寒月看了少頃,上前一腳,將跪在宋王身旁的宋文傑踢出老遠。贗品!
轉過年來,就在眾人皆忘了此一事之時。宋文喆回來了,卻並未見帶著晉王的寒月寶刃。
三日後,司徒鏡手執寒月寶刃入宋王後宮。請宋王喚其四子三女同來,令宋文喆於兄弟姊妹前直言,此寒月寶刃他是如何得來。
宋文喆不溫不火,行禮跪於宋王與司徒鏡身前,徐徐道來。
“我隨宋國商隊先往雍國王都鹹陽,拜訪雍國大司馬歸世昌。言明是宋王三子,前來密談結盟一事。歸世昌確實我身份後,方才相見。”
說到此處,宋文喆自嘲道。
“若非我是庶出,怕還要令其生疑。畢竟扣下王子為質一事,自古皆有。是故,各國少有遣王子出使。
而我此去,即可表明宋國誠意,又不會顧忌為雍國扣下為質。我乃庶出,且不得父王歡喜。扣我為質一來無用,二來平白交惡我宋國。歸世昌見識不凡,當不會如此行事。
我與歸世昌言,雍國正北有北疆柔然犯鏡,東北則有涼國虎伺。南麵與趙國已生間隙,互絕商路。若是他日北疆柔然和涼國齊下,趙國引一軍北上,共伐雍國,則雍國危矣。
縱有‘龍冠國師’公羊策可鬥那趙國‘瀾台公子’納蘭台。可不知貴國大將軍申屠鳴和歸大人,能擋下北疆柔然左右賢王,與涼國‘白虎將’太史白義幾日?
今我宋國與趙國連年作戰,我宋國大司馬司徒鏡與趙國‘瀾台公子’各擅勝場。然趙國騎兵著實厲害,我宋國欲練精騎,以戰趙國。久聞雍國育有北疆和北涼戰馬。故文喆此番前來,即是秘盟,也是求馬。
文喆來的匆忙,未帶銀兩,事後必將遣使送來。望歸大人上報雍王,宋國願解雍國南麵之憂,與雍國共結盟好。
十日後,雍王便命歸世昌贈我八千匹戰馬。言即是秘盟,便也毋需再送銀兩前來。贈此戰馬,以示誠意。他日趙國若有不軌,還望宋國不吝相助。
我再度隨商會繞道東州魯國,賣了戰馬,得金十餘萬。又雇了鏢局,護我到中州晉國。
我在晉國王都晉陽月餘,使了些錢財打探消息。得知晉王信卜筮,故非常寵信他的國師黃天角。而黃天角此人好為仙師,喜人膜拜,且貪財戀色。
我便去黃天角常去的青樓會他。言久仰仙師風采,願贈黃金十萬,為其多修道觀,再塑金漆法身。
後,我常與他狹妓把盞,無話不言,結為忘年之交。私下裏互以兄弟相稱。我見時機已成,便尋一日於席間大哭。與其言明身份。黃天角大驚,問我何故來晉。
我與其哭訴道,父王與我兄弟幾人曾言,如誰能取來晉王寒月寶刃,百年之後便傳位於此人。我為庶出,本無心王位。奈何兄弟姊妹皆看我生厭,為求自保,不得已孤身犯險,來晉國試上一試。方才欲相求兄長解我之危,又恐兄長為我犯險。心中煎熬,故而大哭。”
宋文喆言道此處,嘴角微微勾起。幾分不屑,幾分得意。
“那黃天角與我執手問道,你父王當真如此說來。我便言之鑿鑿道,前些時日的王宮刺客便都是為了晉王的寒月寶刃而來。
黃天角眼中一轉,於我道。一國大位如何不爭?兄可助你成就此事,不過他日賢弟若是得償所願……
我忙指天為誓,言願與其共天下、同富貴。
後,我與黃天角打了一把贗品。黃天角於晉王服食的丹藥中做了手腳,晉王大病。黃天角再醫好晉王,又為晉王卜筮道。
寶刃寒月為鑄兵大師李夫人臨終所鑄,李夫人曾言此刃不詳。大王卻時時帶在身旁。邪穢入體,以致大病。此物大凶,當交由黃某做法,鎮壓在道觀之中,方能保晉國國祚綿長,長治久安。
晉王遂將寶刃寒月交予了黃天角,黃天角則將贗品放在了觀中。真品自然落在我二人手裏。
我自知這寒月寶刃憑我是帶不回來的。便尋人塑了個中空的鬥仙金銅像,將寫好的錦囊與寒月寶刃一並藏於其中。
又經黃天角識得了晉國烈陽鏢行的大鏢頭陳凡。此人竟是晉王鷹犬的同門師弟。陳凡在得知此趟鏢是送往宋國浮戲山,浮戲雙魔處後。便痛快的應了下來。晉國境內,無人敢動他陳凡的鏢。待入了宋境,又有幾人敢劫浮戲山浮戲雙魔的東西?
如浮戲雙魔這般高手,豈會不知這鬥仙金銅像內另有玄機。待打開金銅像,自會看到我先前備好的錦囊。屆時,便會由浮戲雙魔親自將寒月寶刃,送往司徒鏡大人府上了。
而我則另尋了個鏢行,護送我回宋國。果然,剛入境內便先遇竊賊,再遇強匪。行囊包裹不翼而飛,周身上下更無一錢。便隻餘一襲單衣逃了回來,好不狼狽。”
宋文喆說著搖頭笑了笑,轉向宋王長子宋文誌言道:
“文喆還需謝過兄長不殺之恩。”
宋文喆當真是謝麽?這分明就是借此告予眾人知,兄長宋文誌,就是那幕後之人。
宋文誌臉上青紅不定,欲言又止。其餘兄弟姊妹麵露驚色,如聽天書。
宋王滿麵訝然的看著跪於身前相貌平平,侃侃而談的三子宋文喆。此子似換了一個人般,眼中神采奕奕,再不見平日裏的木納呆滯。
宋文喆見宋王望來,忙叩首告罪道:
“孩兒此行與人多有妄言,皆是權宜之計。還請父王恕罪。”
又轉身於司徒鏡處行禮道:
“未經司徒大人首肯,秘盟雍國,文喆知罪。不過文喆乃一未及弱冠的大王庶子,為討父王歡喜而妄行妄言,想來也情有可原。司徒大人若是不願,大可不認此事。
而那晉國國師黃天角,日後可為司徒大人所用。他若不從,大人隻需祭出那寒月寶刃,便足以令他死無葬身之地了!”
眾人再驚,這宋文喆行事縝密,狠辣非常。且連之後的退路和暗子皆已做好,竟是如此的滴水不漏。這個庶出的三弟,了不得啊!
宋王心中卻還是不喜宋文喆。故而蹙眉,出言斥道:
“胡鬧!那八千匹雍國戰馬……”
宋王話未說完,便為司徒鏡起身揮袖打斷。
司徒鏡步至宋文喆身旁,手撫其頂。略顯病態的臉上露出欣然的笑容。
“魚在於渚,龍潛在淵。潛龍出水,可為我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