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東海仙徒左武相
麒麟島上。東方玄語出月脅,意外驚人。
燕星瀾、紫青雙奴滿麵震驚的看向俯身跽坐的範逸雲。
這位慈眉善目、溫柔敦厚,於東燕百姓間素有樂善好施之名的儒雅老人。城府竟如此深沉、用計更是狠辣非常!
那滅了韓家村三百餘戶的想必根本不是什麽響馬!
荊家遊湖的畫舫當也不是無故覆沒!
北涼的戰馬、載糧的商船。眼前這位老人,於無聲無息之間,竟行了如此多的駭人之事。
更令人心中生寒的是,他竟舍得讓自己不滿六歲的三子焚麵破聲,遠赴他國。一直冒名頂替的活了二十餘年!
範逸雲轉向燕星瀾跪倒,行禮告罪。
燕星瀾忙回後輩之禮,言範伯伯為東燕披肝瀝膽,功在社稷。隨後,親手攙扶起範逸雲,似晚輩樣為其輕輕拂去袍上浮塵。
東方玄微微一笑,轉過身去,侍弄起晴花。
範逸雲躬身,於東方玄行禮笑道:
“玄相果然了得。老夫還自以為行事縝密,滴水不露。卻是不知何處露出了根腳?”
東方玄舉止悠然,輕描淡寫道:
“燕東王尚無糧救荒,你範家卻有。又巧在那荊九籌的糧船沉江之後才有。你言是往年餘糧,又怕叫人瞧出端倪,故熬製成粥,施於百姓。不過有心之人,還是能嚐出其中的新糧味道。我想是當時那蝗蟲漫天、餓殍滿地的慘景,讓你的心急了吧。”
範逸雲聽後深吸一口涼氣,又頹然無奈的歎過一聲。
他身為東燕丞相,眼見百姓食不果腹,餓死路邊。如何能不心急?他實在是沒得選啊!
陸海行舟不大,一次載不得眾人。車後拖著一人一鷹,其內載著紫奴與範逸雲。青奴駕著過千山,向歸路行去。
燕星瀾靜立於東方玄身後,心中卻是天翻地覆,愁山悶海。
‘可笑我燕星瀾自以為慧於常人,實則愚笨至極。連圍在身邊十餘年的東燕重臣都看之不透。這天下間如範逸雲這般韜光晦跡、深沉狠辣的謀士不知凡幾。更遑論那些讓謀士也為之膽寒的兵家。我燕星瀾如何鬥得過他們?東燕又如何於這亂世之中自處啊?’
燕星瀾心煩意亂,不經意瞥見了百草叢中,立於晴花之間的那一襲青衫。
心中陰霾盡散,如登春山。
我有他!
千古兵家東方氏最得意的子弟,天下英雄莫可與敵的麒麟兒!
燕星瀾出言調笑,語調輕柔,似綿綿春雨。
“公子,這天下間可還有你不知之事?”
燕星瀾並未稱其玄相或是丞相,那是朝上的稱呼。而‘公子’叫來則更為親近一些。
燕星瀾不知東方玄為何會答應出仕,但像東方玄這般人物,根本不會去在乎什麽君臣上下,王家威儀。須得以心、以誠、以情動之。
東方玄側首回眸一笑,似流風回雪,又覺百媚妖嬈。
“人心。”
東朝十九年,八月初七。
在東方玄的建言下,燕星瀾代王宣召,東燕朝上設左右二丞相。
東燕左武相為東方玄。
東燕右文相為範逸雲。
東燕大赦牢獄、賦稅減半。並將往後每年的八月初七定為麒麟節,休沐一日,舉國同慶。
而真正令東燕百姓歡欣雀躍,撫掌而慶的是,新任左武相上任後所頒布的幾條法令。
‘君民同食’——除耕牛外,上至君王,下至庶奴。君民同食,不分品類。
這在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皆因食用何種飯食須要依據出身而定。
王食太宰,諸侯食牛,卿食羊,大夫食豚,士食魚炙,庶人食菜。亂此律者,必當獲罪。不止東燕,天下諸國皆是這般。而君民同食的法令一出,最開心的便要數商賈、庶奴,及喜口舌之欲者。
‘寓兵農獵’——若國無戰事,春秋之季,尋常將士可返鄉為農為獵。冬夏則須回營操練。
這一法令讓不少兵士喜極而泣,終於可以歸家了。不是一次,不是幾日。而是往後年年的春秋之季。
‘
少小從軍老大回,父母墳前雜草衰。
妻兒相見不相識,笑問鄉間來是誰?
’
瓊天閣大學士南書賦,《瓊天涼詞》中的這首《歸鄉》,以平平無奇的言語,道盡了將士還家時的心酸與無奈。這是能夠還家的將士,又有多少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一去不回的將士呢?此詩每每吟來,都引人遐想,潸然淚下。
‘時地而衰’——田稅與錢賦的征收不再是固定數目。會依據土地闊狹、瘠沃,收成的多寡而定。若遇災荒之年,還可量情免去稅賦。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此法令緩解了庶民心中的憂慮和不安。你分的地大、我的小。你的肥沃,我的貧瘠。今年收成好還是要留一些餘糧,來年收成不好,怕還是要補上一些。有此法令,百姓便不用再憂心災荒之年交不上稅賦了。
‘燕民有地’——東燕子民,皆可從王室與有封地的權貴手裏購買土地宅產。在自己的土地上耕作,便隻需交錢賦而不再需交田稅了。
天下各國的土地皆在君主與權貴、望族手中,庶民耕作的皆是王室分下的公田和權貴、望族手裏的私田。田稅便是要交還給王室和權貴、望族們的。
這一法令才真是讓東燕百姓做夢都不曾夢到過的。庶民竟也有機會擁有自己的田地。一旦有了田地便不需再交田稅。日子,會越來越好。
東燕這四條法令一出,比東方玄出仕為相的消息更令世人震驚。
天下諸國兵士、庶民多有羨妒東燕者。而東燕上下也得以知曉,頒下如此仁令的左武相。便是居住在霞雲嶺,仙夢湖心,麒麟島上的那位神仙公子。
後,東燕士卒、百姓之間,多以神相稱之。
東州,東燕。
王都樂城,範家府邸。
範逸雲還未進後院,便聽到陣陣怒罵之聲傳來。
“混賬東西,老夫這一手大龍如何被你屠的?你耍詐!”
“老雜毛,你棋眼瞎,人眼也不好使啦?瞎子還作的什麽畫?不如本小姐出錢給你支個攤子去算卦!”
“混賬東西,你把那隻手給我拿上來。攤開我看!”
“哦呦!老雜毛,想不到你竟然覬覦本小姐的美色。當真是色膽包天!”
後院內一老一小隔著棋盤,吹胡子瞪眼。身旁下人和侍從幾人立於一側,忍俊不禁。
範逸雲捂著額頭,實在聽不下去了。步入庭院,無奈歎道:
“顧兄啊,你不去仙夢湖。與這小魔頭在此下的什麽棋來?”
年逾五十,身形枯瘦的顧寒江,吹著山羊胡。仍舊氣道:
“誰說我沒去?老夫日日都去。奈何你家神相根本就不出島啊!”
範寧寧一襲鵝黃小裙,白玉帶、雪羽披。圓圓的小臉粉雕玉琢,大大的眼睛湛湛有神。左右臉頰之上,一邊一個小小的梨渦,俏皮可愛。
一隻月白色流蘇的小短靴踩在石凳上,偏著頭,麵有不善的看著範逸雲質問道:
“老頭兒,你到底何時帶我去見東方玄公子?”
範逸雲看著二人著實頭疼。
自邀顧寒江來賞東方玄前時殿上作的那副丹首墨後。顧寒江便住下不走了,非要當麵向東方玄求教,何以入得那以形寫神,出神入化之境。
而眼前這囂張跋扈的小姑娘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小孫女,範家的小魔頭,範寧寧。
範寧寧前幾日風風火火的帶商隊而歸,便吵鬧著要去見那東方玄。
千古兵家東方氏啊!連天島上的不老仙啊!這可是活在燕家秘聞裏的神仙啊!範寧寧如何不想見!
範寧寧又聽聞了東方狐的神奇和東方玄的手段,見識過了仙夢湖上的霧中龍影和湖光仙境後。更是天天纏著範逸雲,要去見東方玄。
範家孫兒這輩兒,隻有次子範行舟育有一子一女。那一子不提也罷,樂城第一風言紈絝。
單說這範寧寧,天資過人,冰雪聰明,其智不遜於東燕執政公主燕星瀾。更難得的是,六歲之時莫名感氣,成了一名煉氣之士。
範寧寧自幼習武,隨行商隊,走南闖北。性子難免驕縱跋扈一些,範逸雲與範行舟倒也並不多加管束。
範逸雲不由好言哄道:
“非是我不帶你去見,而是玄相一直未有出島。麒麟島你就不要想了,公主不會讓閑人登島的。
即便玄相臨朝,那也是要封街閉戶。而我又不能帶你上朝,自古未曾有過無封號女眷上朝的先例。
寧兒啊,你不如待閑暇之時,隨顧老先生去仙夢湖畔候著。興不準就讓你二人撞見了。”
顧寒江聞此,衝範逸雲冷哼一聲,別過頭去,獨自飲茶。
範寧寧眼珠一轉,笑眼微彎的拉著範逸雲的袖子搖擺道:
“祖父,乾朝衛國卿大夫楊帆跛足,衛王便許他獨女楊露從旁攙扶,入殿聽政。”
範逸雲一想,還確有此事。轉而繼道:
“不過,我既不是跛足,你也不是獨女啊?”
範寧寧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智珠在握般笑而言道:
“此事簡單,大伯臥病家中世人皆知。家父月前又領商隊去了西州。祖父與兄長的腿就交給寧兒吧,寧兒下手有分寸的!”
範逸雲聽的一愣,顧寒江則直接將嘴裏的半口茶湯都噴了出來。
這小魔頭竟是要打斷她祖父和兄長的腿,以效那乾朝楊露攙父上朝。
範逸雲醒轉過來,氣的七竅生煙。
“混賬東西!”
狠狠的一揮袖袍,甩開範寧寧,拂袖而去。
顧寒江在一旁笑的前仰後合。
相府後院之中,很快又響起了一老一小的叫罵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