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公平較量
開興十九年春，上京。
雪後大晴，簷上的雪水滴滴答答落下。
秦淩在紅漆木門前站定，雪水啪嗒落在後頸，她頓時縮了縮脖子，一手輕輕推開半掩著的木門，低聲喊道:“佟姑姑在嗎？”
“是秦姑娘嗎？”迎麵走來的是一皮膚黝黑的壯漢，一手提著斧頭，笑嘻嘻的打量著秦淩。
秦淩微微皺眉，這個人她從未見過，他怎麽知道她姓秦。
壯漢看出女孩兒的疑惑，嘴角笑的更開，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撓了撓頭，解釋道，“我叫佟牛，是佟姑姑的侄子，今天來幫姑姑劈柴。你是秦淩姑娘嗎？”
秦淩微微點頭。
“姑姑出門了，之前交代我說你會來送東西。”
秦淩哦了一聲，把手裏的包袱遞給佟牛。
佟牛仍笑嘻嘻的盯著秦淩，待反應過來，才有些手忙腳亂的丟了斧頭，兩手接過包袱。
秦淩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道:“那就勞煩你幫我交給佟姑姑了。”
秦淩扭身離去，佟牛好似真變成了一尊銅牛，仍咧嘴笑著呆呆的站在那裏。
秦淩剛拐出胡同，便見迎麵走來的佟姑姑。
佟姑姑滿臉堆笑，快步走到秦淩跟前，拉住她的手問道，“阿淩，見到大牛了嗎？”
“大牛？”秦淩脫口問出，也反應過來說的是誰。
“佟牛呀？你剛剛不是把東西給了他？”佟姑姑急忙道。
“嗯，見到了。”
“覺得他怎麽樣？”佟姑姑握了握秦淩的手，滿眼期待。
秦淩一家才來上京不過半年，在京郊賃了一處簡陋的宅院。她母親是個寡婦，帶著兩個孩子，秦淩今年十四，弟弟十歲，這些佟姑姑都打聽到了。
秦淩母親平日裏幫有錢人家漿洗衣物，勉強維持三個人的生活。佟姑姑見秦淩長相周正，連日來接觸發覺她是個性子沉穩的姑娘，便有心給大侄子找個媳婦。
略微思忖，秦淩這才發覺佟姑姑的意思。當即麵露可惜之色，低頭小聲兒道，“真是謝謝姑姑美意……”
“大牛五大三粗的，定是嚇到你了。不急，不急……”佟姑姑尷尬笑了笑，自己找了個台階。
秦淩麵露難色，咬了咬唇道，“姑姑您待我極好，我也不願意隱瞞姑姑，其實……我自小就患有哮喘，隨時都可能發作，大牛哥一表人才，我實在是怕耽誤了他。”
佟姑姑聽聞，下意識鬆了手，後退一步，轉念一想哮喘似乎不是傳染病，不禁趕緊收拾好情緒，拍了拍秦淩的肩膀，神色哀傷道，“現在還吃著藥呢嗎？”
“隻有犯病的時候才用。”
“好孩子，有什麽難處盡管跟姑姑說，我能幫一定盡力幫。”
“謝謝佟姑姑。那我先走了。”
佟姑姑皺著眉頭望著秦淩遠去的背影，嘖嘖感歎，怪不得這麽瘦，怪不得小臉兒這麽蠟黃，不過，也算是個實誠姑娘……哎……
秦淩回去將事情對韋氏一一細說。
韋氏默默聽著，心中一番思量，雖說阿淩是她一手帶大，可沒有誰比她更清楚阿淩的真實身份，也沒誰比她更明白她所遭受的冤屈和苦難。
“娘，姐姐，我回來了！”先聞其聲，掀簾而入的是秦平安。
他雙手環抱胸前，跳到火爐旁坐定，衝著秦淩眨眨眼睛，狡黠一笑。
秦淩挑眉問道，“懷裏藏了什麽？”
“猜猜！”秦平安揚著臉，滿是得意。
韋氏插嘴道，“跟你姐姐鬧什麽鬧，藏了什麽故弄玄虛？”
秦平安癟了癟嘴，掏出懷裏藏著的紙包，層層打開，“諾？”
“哪裏弄來的烤紅薯？”韋氏微微皺眉，這孩子身上帶的幾個銅板根本不夠，定是在外頭亂跑，學會了偷雞摸狗！
“娘！這可是正道兒得來的！”秦平安理直氣壯。
“正道？”韋氏起身叉腰道，“你能有什麽正道？”
“我……我幹活兒得來的！”
秦平安胡亂想了個由頭搪塞。
“你天天去學堂哪有時間去幹活換吃食？”秦淩聲音清冷，一語中的。
“……”
秦平安一時語塞。
韋氏一聽頓時急眼了，且不說是不是幹活得來的吃食，單是逃學這一條！說時遲，韋氏已經抄起了笤帚向秦平安撲去！
“娘！阿娘……哎呦！好疼……姐姐，姐姐，救我！……姐姐！我索性就說了！我不想上學！哎呦……娘！您真下狠手啊！……”
秦平安連蹦帶跳的跑到院兒裏。
“娘，別打了。”秦淩聲音沉靜。
韋氏瞬時停下手裏的動作，氣憤道，“我就說這臭小子不是上學的料，偏你寧肯晚上趕工做活賺錢也要把他送去學堂！哎……”
秦淩拉了拉韋氏，寬慰道，“娘，別擔心，我和弟弟談談。”
秦平安在一旁耷拉著眼皮，心中不滿，就知道每次姐姐開口，母親一定會聽她的。他已經十歲了，慢慢的也感覺到母親對他和姐姐是不一樣的，好像十分偏寵姐姐。
韋氏橫了一眼秦平安，餘怒未消，“你真是辜負你姐姐的一片苦心！”
秦平安一聽，更加不滿，道，“母親你就是偏寵姐姐！”
“你！”韋氏氣的個仰倒，順手欲把笤帚扔向秦平安，卻被秦淩一把拉住。
秦淩道，“弟弟不願意去那就算了。”
“可昨日才送了束脩……”韋氏道。
說到底韋氏還是窮慣了，舍不得銀子。
“我代弟弟去。”秦淩聲音極小，卻讓兩位聽著目瞪口呆。
尋常女子哪有進學堂的道理，韋氏暗想，轉念一想，秦淩可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嗯嗯！你去！阿娘讚同你去！”韋氏連連點頭。
如果定北王府還在的話，秦淩一定會被教養成知書識禮的大家閨秀吧，隻可惜……
其實韋氏一直想努力嬌養著這個女兒。
她確實也曾想過，要不是救了她，夫君不會無辜喪命，紅妮就不會被抓走……
可當年旱災，他們流離失所，若不是定北王妃出手相救，他們一家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
她隻是粗鄙農婦，卻也知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秦平安依舊沒有從驚訝中緩過神兒來，姐姐要去學堂嗎？可像姐姐這麽大的女孩兒不都是到了議親的年紀了麽？自己真的不用去了嗎？想想這半個月，大牛哥一直偷偷在他下學的路上攔住他給他塞好吃的，以後再也沒機會了，真是個叫人傷感的事情！
韋氏早已經進屋，秦淩望著一臉糾結的秦平安，默不作聲。
她打量著弟弟，他瘦瘦的，個子也比同齡要矮，每次家裏有什麽母親都是緊著她吃用。
定北王府的記憶對她來說太遙遠了，遙遠的仿佛從來不存在過。可是，父母含冤，紅妮被抓，她不敢忘記。
察覺到秦平安投來疑惑的目光，秦淩莞爾一笑，道，“謝謝你帶烤紅薯給我吃。”
“早知道娘那麽生氣我就偷著拿給你了。”秦平安十分懊惱。
“真的學不下去嗎？”秦淩語氣溫和。
“雅馨堂的先生脾氣實在是太刁鑽古怪了，動不動就打我手心，我真的很討厭他！”秦平安十分泄氣的癱坐在地上。
“是因為討厭先生所以不願意去，而不是討厭學的東西對嗎？”秦淩耐心道，蹲在秦平安旁邊，漂亮的眸子凝視著他。
“似乎是吧……”秦平安遲疑道。
“那如果換成竹山書院你願意去嗎？”
“姐姐……”秦平安失聲，撓了撓頭，“可我們沒那麽多錢……”
“其他事情不用你操心，我隻問你，你願不願成為一個有用的人？”秦淩語氣依舊溫和，不疾不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