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萬萬沒想到
萬萬沒想到:
羅夢奇父母回家不久,她父親就出事了。鎮裏新修的那座讓羅夢奇的父親羅劍橋驕傲的大橋,沒有承受了冬天的洗禮,橋墩就出現了裂紋成了危橋。
羅劍橋是主管公交的副鎮長,現場他是施工甲方,是發包方,乙方又是他的老同學丁一。
縣裏,市裏來了專家組,對大橋進行鑒定。紀檢委來了調查組,對大橋的審批,發包,合同等等進行了一係列程序上的調查。再加上從羅夢奇哪裏回來就壓下一股火。羅劍橋在一天夜裏突然暈倒了。送到市醫院,確診是腦幹出血,從急診室直接送到了重病監控室。
羅夢奇母親哭著打電話告訴了羅夢奇,蕭淺二話沒說,帶上家裏所有的錢十五萬三千元趕了過去。
羅夢奇父親整整在重病監控室搶救了十八天,醫藥費花了二十三萬多。
轉入普通病房後,蕭淺又整整伺候羅劍橋十五天。出院的時候,蕭淺用輪椅推著嶽父,嶽母和鎮政府的小通訊員劉波提著大包小包。鎮上的大小領導先期還絡繹不絕,後期一看這病情不容樂觀,就不再有人來了。羅劍橋用似乎明白的眼神不住地看著蕭淺,偶爾還笑一笑。
羅夢奇母親說:“蕭淺呀,夢奇她爸跟你比我都親!這一個多月把你都熬瘦了,還花了你們那麽多錢,夢奇爸在職的時候就是個老本本,就是掙個死工資,也沒有什麽外撈,現在又變成了這樣,這錢怕是一時半會還不上了!”
蕭淺在過台階時,把車停下,把羅劍橋抱了起來,一步一拐地走下台階。劉波把車子拿到台階下,蕭淺又把羅劍橋放在輪椅上時,他的臉有些蒼白,汗嘩嘩地流著。
“還什麽還!都是自家人,能把爸搶救過來就比什麽都強!”蕭淺用手擦了把汗。
“給,使我的毛巾!”羅夢奇母親把自己用的毛巾遞給了蕭淺,蕭淺受寵若驚地接了過去。蕭淺心裏明白,這是夢奇母親從心裏接受了他這個姑爺。
羅蕭六歲上幼兒班的時候,羅夢奇就發現一個問題,羅蕭特喜歡畫畫,用鉛筆畫太陽,畫柳樹畫燕子,長得也越發像何明威,特別是那雙眼睛,色眯眯的。羅夢奇決心要好好帶帶孩子,要發揮他的特長和天賦,她一定要從啟蒙時就教育好羅蕭,決不能像何明威似地,男不男女不女,缺少男人的陽剛之氣,所以,在起名的時候,才給孩子起名叫羅蕭,雖然不是很好聽,但也很男人的。
命運就是這樣,對一個人要是不公平,就像失去平衡的天平一樣,總是要傾斜。羅夢奇不再奢求什麽大富大貴,隻想平平靜靜安安穩穩地過著平凡的日子,就連這小小的希望也會變成了一種奢望——因為蕭淺出事了。
羅蕭七歲上一年級時,在學校被四年級的一個男孩打了,原因是放學時,在擁擠的校門口羅蕭不小心踩到一個男孩的腳了。
那個男孩的父親是一個禿頭的客貨司機,他兒子打羅蕭時他還叫著號喊:“打得好!”
羅夢奇跑過去和禿頭理論,那禿頭下車就踹了羅夢奇兩腳,把羅夢奇踹倒在地。周圍接孩子的家長們都看不下去了,把禿頭男人的車圍住不讓他走,並給蕭淺打了電話,蕭淺接到電話,立即打車就過來了。
看見羅夢奇一身泥土,不住地揉著小腿,蕭淺就衝過去給禿子兩拳,禿子的眼眶立馬淤青了,鼻子也流了血。禿子邊擦著鼻血邊打電話,不一會就叫來了四個幫凶。每人手裏都拿著一根木棍,氣勢洶洶。
羅夢奇哪見過這陣勢,就往回拽蕭淺說:“別再打了,就踹了兩腳,也沒踹壞!”
“不行!他欺負你,欺負兒子,就不行!讓你和兒子受屈,我還是個男人嗎?你和兒子就是我蕭淺的命!”蕭淺邊說邊弓著腰在四處尋找迎戰的東西,慌亂中他撿到了一塊磚頭。
聽了這話,羅夢奇的心裏很難受,她真的沒有勇氣把真相告訴他。
羅蕭被校門口的保安抱走了,那四個幫凶,也不言語,掄起木棍就向蕭淺和羅夢奇打去……
蕭淺一個人對付五個人,還要保護羅夢奇。羅夢奇從沒見過蕭淺這麽衝動可怕,他紅著眼,像瘋了一樣,一邊手握著磚頭飛舞,一邊用身子護著羅夢奇,木棒打在他的肩頭上,斷成了兩截。他踉蹌了一下,隨後轉過身去攥住木棍,以閃電般的速度用磚頭砸向禿頭的腦袋。隨著禿頭慢慢倒下,打鬥戛然而止。
這時,管片區的民警也到了。那四個幫凶早已經跑得無影無蹤。過了好幾分鍾,禿頭才從地上爬起來,揉了揉腦袋,腦袋上鼓了個大青包,並滲著血。
蕭淺極不配合地去了派出所,他極不情願地回答著警官的詢問。整個做筆錄的過程,他一直低著頭,神情是那麽怯懦,和打仗時的蕭淺簡直就不是一個人,他的軟弱令羅夢奇感到疑惑。
雙方治安罰款200元,便各自回家了。羅夢奇揉著蕭淺紅腫淤青的肩頭,有點要哭的感覺。
她感到自己像家裏的一麵牆,圍護著家的溫暖,而蕭淺才是這個家的梁。雖然他有殘疾,很醜,也不陽光,但蕭淺對自己和兒子很疼愛,就像嗬護自己的眼珠一樣。很細心,很溫馨,很舒服,他已經成了羅夢奇生命中的一個依靠。
第二天早晨,天剛剛亮,社區的四個警察就敲開了羅夢奇的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其中兩個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蕭淺扣上了手銬子,拘押出門。羅夢奇跑到門口,另外兩個警察用身子擋住羅夢奇,並讓她把臥室的門關上,怕驚嚇到孩子。其中一個警察告訴羅夢奇:
“昨天,我們在核對個人信息時,發現蕭淺真名叫周國平,不是黑龍江人,是遼寧鞍山人,他是十年前鞍山一起重大殺人案的網上逃犯,他使用的身份證是假的,現在我們要把他押解回原籍審理!”
聽完這話,羅夢奇就癱坐在地上。說話的警察連忙把羅夢奇扶了起來,羅夢奇死死地盯著蕭淺,渾身顫抖……
“老婆!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兒子,我回不來了,你一定要把兒子撫養成人!”蕭淺低著頭說,他連最後看一眼羅夢奇的勇氣都沒有了。
“等等!我求你們等等,就一會!”羅夢奇邊喊邊往屋裏跑,她到床邊拿起了蕭淺的外套又奔了出去。
當羅夢奇再次跌跌撞撞跑到門外時,蕭淺已經被警察押到了警車邊,並且給他戴上了黑色的頭套。
羅夢奇發瘋似地跑到警車前,她把衣服給蕭淺披上。蕭淺身子在微微顫抖,不住地說:“老婆,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兒子!”
羅夢奇緊緊擁住蕭淺,這是“同居”八年第一次擁抱他。羅夢奇心裏比任何時候都淒楚。因為一擁之後,他們將天涯各路。
此時,天空正飄著雨,那冷涼的秋雨落在羅夢奇的臉上,但羅夢奇沒有哭,沒有流淚,隻感到一種疼痛從心口襲上了腦海裏,讓人感到麻木。
蕭淺走後,就沒人送貨了,潔具店的生意一天也不如一天。羅夢奇也不想再雇人,她隻想好好地培養羅蕭。
一年前市美術學院的張教授來店裏買潔具,看見何明威留給羅夢奇的那幅油畫《胡楊》。那副畫原本被羅夢奇生氣時,用瓷片一劃兩半扔在了庫房裏,落滿了塵土。張教授發現後,抖掉塵土看了看說:
“這幅畫筆鋒不錯,潑墨畫法揉入了西歐繪畫的色光關係,筆簡墨淡,奇偉瑰麗,與天地融合,有一點點張大千的畫風。”
“可惜被我撕了!”羅夢奇略有惋惜地說。
“沒事,你要信得過我,我拿回去可以修複的,殘缺有時會有意想不到的奇跡,就像維納斯,因為斷臂才成為女神!”張教授說的話羅夢奇聽得似懂非懂。
說真的,過去這麽多年,又經曆了那麽多事。現在,羅夢奇對何明威好像也沒有當初那麽恨了。這幅畫之所以沒扔掉,是想等將來羅蕭長大了,再把這幅畫送給他,好歹也是父子間的一點點念性。
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張教授給羅夢奇打電話讓她去取畫,羅夢奇原本想把何明威忘了,忘了那段經曆。
有些經曆忘了會更好,有些記憶不是撒在傷口上的藥,而是令人疼痛的鹽。
在一個高檔小區裏,她見到了張教授,在張教授的畫室她見到了那幅《胡楊》。那副畫已經被張教授補好,在劃斷的縫隙痕跡上,被補上一條彎曲的小溪,小溪裏是清一色的鵝卵石,岸邊有紅柳垂落,根本看不出修補的痕跡,可稱得上:“筆補造化天無功!”
在羅夢奇看畫的時候,羅蕭卻扯著張教授的衣襟說:“爺爺,我可以和你學畫畫嗎?”
“可以,當然可以了!”張教授低頭摸了摸羅蕭的頭。
臨走時,張教授對羅夢奇說:“羅老板,如果你信得過我,你就星期六和周日把孩子送我家,我教他畫畫,現在我退休了,我們老兩口子也沒什麽事,別人求我去輔導我都不去,我和這孩子有緣!”
“可……我的經濟情況不好,我不想這麽早就給孩子補課!”羅夢奇囊中羞澀地說。
“沒關係的,我不收費,我喜歡這孩子!”張教授拉過羅蕭的手說……
“您好!您衣服裏的電話響了兩遍了!”服務生打斷了羅夢奇的回憶,並把大衣遞給了於佳。
於佳拿出電話接通了:“喂!老婆,你在哪?這麽晚了還沒回了,你怎麽沒開車呀?我開車去接你!”電話裏傳來陳哲焦急的聲音。
“總開車有點累!老公,我在城東區星巴克咖啡廳,你猜我遇見誰啦!?”於佳興奮地說。
羅夢奇迅速做了個手勢,不讓於佳告訴陳哲遇見了自己。
“我遇見了夢奇,你的學姐,我的閨蜜!”於佳還是說了。
“好的,我去接你,順便也看看我的學姐!”陳哲在電話裏也很興奮。
於佳放下電話,羅夢奇就要走,於佳怎麽也留不住,於佳知道羅夢奇是一個很要強的女人,現在這麽落魄,她是不會見陳哲的。
於佳和羅夢奇一起走出咖啡廳,於佳給她叫來了計程車,羅夢奇說什麽也不坐。她說要去接羅蕭,離這很近,這樣走早已習慣了,便匆忙地走了,消失在遠處的街燈裏。
站在咖啡廳那閃爍的霓虹燈下,於佳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是自己的幸福,還是羅夢奇的痛苦,還是一種別的感觸。幸福的人總以為別人都沒有自己幸福,不幸福的人卻認為別人都比自己幸福。幸福和愛情不成正比,霓虹的絢麗和快樂沒有關係!
一個城市,徹夜不熄的燈火,使樹木花草不能睡眠,使禽鳥昆蟲不能睡眠,人們刻意地改變了自然生態。黑暗不見了,許多生命也隨之消失,在這漫不經心的時光裏,消失的不隻是月光,星光,禽鳥,昆蟲……
還有青年時期——那無所不在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