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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第一百六十九

  王天保找到了老油子的電話號碼,九兒心裏也就燃起了希望。


  那是一個下午,夕陽像個大紅氣球,斜斜地掛在半山腰的鬆樹梢上。


  夕陽的光線從窗框裏鑽進來,溫柔地貼在九兒家的電話機上。


  王天保拿起了電話,捺了一串數字。


  “喂,誰呀?”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低沉,正正宗宗的老公鴨嗓子。


  這正是老油子的聲音。


  王天保感到這聲音熟悉而又陌生,好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他不禁手抖了一下。


  老油子一聽是王天保,怔了一下,“有事嗎?是不是遇到了難處?”


  王天保把自己的窘迫說了一遍。


  老油子沉默了片刻,“你來吧,我說過,當你落魄時,走投無路時,你就打這個電話。


  不過,你能吃苦嗎?你不怕丟人嗎?”


  王天保已被債務壓彎了腰,對他來說,能掙錢就是快樂,沒有什麽苦不苦的。


  至於丟人,更是不存在這回事。


  老話說,臉皮厚,吃塊肉,臉皮薄,吃不著。


  窮人常常把臉麵看的太重,以至於掙不了大錢,滄落成了窮人。


  而那些富人,往往不看重臉麵,不擇手段地去掙錢。


  結果,看重臉麵的窮人沒了臉麵。


  不看重臉麵的富人卻有了臉麵。


  債務壓的王王保幾乎喘不過氣來,哪裏還要什麽臉麵。


  王天保忙說,“什麽苦我都能吃,至於臉麵,去他媽的吧。”


  老油子說,“好,我在東北最大的城市,江陽市,你來吧,我在搗鼓破爛,連收帶撿。


  隻要不怕髒,肯吃苦,幹這行掙錢還是有前途的。


  你要來的話,最好辦個駕駛證,開個三輪車或者螞蝦槍(手扶拖拉機)過來。”


  王天保也許真有老天保佑,每次走投無路時,總有貴人相助。


  這次和老油子的通話,給了王天保很大的信心。


  他賣了雞鴨,又賣了五百多斤苞穀,湊了八百快錢揣在了口袋裏去找老鯰魚。


  老鯰魚住在村頭,他連襟是天堂縣城的車管所所長,掌管著駕駛證的生殺大權。


  淩雲渡,飛雲浦,就連桃花塢的人都托老鯰魚的關係。


  那時駕駛證就是一張簿簿的小硬紙本本,遇到交警查車,掏出小本本就行。


  那時駕駛證還沒有聯網,別說電腦,就連手機也像塊板磚,隻在香港電視片中才能見到,又威武又霸氣。


  如果用那手機朝人頭上一拍,肯定能把人拍死。


  老鯰魚賣駕照,這是公開的秘密。


  王天保走到半路,想著空著手去求人家辦事不合適,好像看不起人家似的。


  王天保急忙拐到大槐樹下的代銷店裏,買了一條天堂牌高級過濾嘴香煙。


  這煙三十伍塊錢一條,價值四十多斤苞穀,王天保很是躊躇了一下。


  賣煙的是老蛤蟆,他一看王天保買這麽好的煙,就知道請人辦事。


  隻有請大牙子和老鯰魚才買這麽貴重的香煙。


  大牙子是村長,王天保不申請宅基地,不申請低保,用不著向他送禮。


  看來,這煙隻有送給老鯰魚了。


  “要辦駕駛證嗎?”老鯰魚問。


  王天保點了點頭。


  老蛤蟆望著王天保遠去的背影,咧著蛤蟆嘴,呲著滿嘴的大黃牙笑了又笑。


  這些昂貴的香煙,老鯰魚也舍不得吸,他收下後又轉手讓老蛤蟆賣掉。


  賣掉一條煙,老蛤蟆收取伍塊錢的傭金。


  煙還是那條煙,人還是那個人,隻是轉了個小小的圈子,從村頭轉到了大槐樹下,那錢就安安穩穩地進了老鯰魚的腰包。


  王天保來到老鯰魚家時,老鯰魚正在吃午飯。


  這狗日的老家夥真會享受。


  老鯰魚家門前是個水塘,水塘邊上的翠竹異常茂盛,而岸上,則是三五棵一人抱不過來的蒼鬆翠柏。


  那鬆柏的樹冠猶如一個個巨大的傘蓋,把老鯰魚家門前的空地遮擋的嚴嚴實實。


  三伏天坐在下麵也不見出汗。


  老鯰魚在河岸上擺了一張方桌,一盤韭菜炒雞蛋,一海碗清燉黑草魚,一盤芥菜絲,一個烤鴨子,酒是天堂縣本地最貴的酒,仙人醉老白幹。


  老鯰魚坐在竹椅上,微眯著眼,麵對美景佳肴,酒不醉人人自醉。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老鯰魚是有雅興的人。


  知足者常樂,兩個兒子都結了婚,手頭又有了一些積蓄,這在淩雲渡,簡直就是隱形富豪。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來的要早一些,三月中旬還下了兩場桃花雪,一直到了踩著四月的邊兒,那雪才算化盡。


  那些山果果盡管被雪花打掉了不少花朵,但剩下的營養豐富,早早地就結出了果蕾。


  王天保走在路上,看著稀稀拉拉的果蕾,不住地歎氣。


  來的早的不止是夏天,還有那賊彌猴。


  也許在地下耐不住寂寞了,那些賊彌猴在夜間悄悄的爬上了樹,脫去了金黃色的外衣,變成了蟬。


  蟬是自然界的長舌婦,成天喋喋不休地重複著一首單調的歌謠。


  王天保踩著一路蟬聲來到了老鯰魚的院前。


  王天保春風得意時,老蛤蟆就不大搭理他。


  他一聽王天保的拉魂腔就腦瓜疼,有時恨不得朝牆上撞。


  老話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


  更何況,落魄的王天保別說鳳凰,充其量隻算個小小的麻雀,一個小小的民間歌手而己。


  所以,老鯰魚看到王天保遠遠地走來,視若無睹。


  他家門前的石板路連著王天保的果園,他以為王天保要去看看山果果。


  待王天保走近了,他看到了王天保胳肢窩裏挾著的香煙,他知道王天保是找他辦事來了。


  他就像五指山上的蒼狼,獵物沒有靠近時,熟視無睹。


  一旦靠近,眼光發亮,才縱身而出,一擊必中。


  但老蛤蟆比蒼狼還要沉的住氣。


  他索性酒也不喝了,菜也不挾了,向後一歪,斜靠在躺椅上裝起睡來。


  王天保走近了老蛤蟆,規規矩矩地站在飯桌前。


  王天保看著熟睡的老蛤蟆。


  保養得當的肥臉上,胡須亂七八糟地歪歪扭扭,嘴角上滿是油汙,不知是蟲子還是虱子,在它胡須裏快樂地捉著迷藏。


  從那半張的嘴裏不斷地呼出夾著腥味的氣息,招惹的幾隻蒼蠅嗡嗡嗡地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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