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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聽著,離我女兒遠一些

  杏子又去別處借錢。


  沒有經過貧窮的人,不知道借錢的難處,怎麽尊嚴,麵子裏子,通通不堪一擊。


  杏子深深地體會到了,那種腰幾乎躬到了塵埃裏的滋味令她終生難忘。


  孟子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人越是春風得意,越有錢,幫忙的越多,越是失道,沒錢,幫忙的越少,幾乎沒有。


  杏子邁著疲憊的腳步,懷著一顆希望的心,踏著那歪歪扭扭的山間小徑,邁過了一家又一家,包括她的堂叔,堂兄堂弟們,沒有借到一分錢。


  杏子又累又餓,滿腹的傷心,絕望,她捧起山泉水,喝了幾口,又一屁股坐在一塊大青石上。


  沒有一絲風,隻有火辣辣的陽光,烤的樹葉低垂下來,那些鳥兒躲在樹蔭深處,不再鳴唱,蟬也失去了耐性,大聲吵鬧著,“熱啊!熱啊丨”


  杏子腳下不遠處便是懸崖,真是日怪,這麽熱的天,懸崖裏竟然霧氣騰騰,一股股霧氣升上天,變成了白雲。


  杏子真想跳下去,化作一朵白雲飄上天去,過那無憂無慮的日子。


  “媽媽,你坐在這兒幹什麽?”


  是九兒,小六,小七放學回來了。


  杏子抹了一下淚,“我在這兒等你們放學,走,回家,媽給你們做飯去。”


  走投無路的杏子,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飛八爺,討個說法。


  不給醫藥費,借點錢也行。


  飛八爺正在品茶,微眯著眼,看到杏子進來了,眼皮也不抬一下。


  杏子沒想到飛八爺會視若無睹,自己倒怔了一下,定了一下神,才顫巍巍地說明了來意。


  飛八爺睜開了眼,眼裏閃出一道寒光,那寒光好似刀子,一下又使杏子矮了一頭。


  飛八爺說,“我欠你家男人工錢嗎?一分錢不欠。


  誰說你男人從房上摔了下來,是他自己跳下來的,當麵鼓,對麵鑼,你讓他來當麵對質。”


  譚木匠正躺在醫院裏,當然無法前來對質。


  飛八爺仍不依不饒,“好好的一個人,來時好好的,走時好好的,又不像桌子板凳,掉個腿兒。


  誰知走在路上或者回到了家裏,發生了啥事?


  是掉到溝裏坎裏摔著了,還是打架打傷了自己……”。


  飛八爺越說越氣,猛地拍了一下桌子,那潔白的小茶碗就在桌子上跳了一下,茶水濺了一桌子。


  “這不是訛人嗎?訛人訛到家門口來了,看我欺負是不?”


  杏子哆嗦了一下,她一個山裏女人還沒見過這麽狠的人,把白的說成黑的,還這麽理直氣壯。


  “現在有兩條路,明的,你可以去告我,我表侄就在那個單位上班。”


  飛八爺半是發狠半是威脅,“暗的,看清了,這就是我的窩,一刀兩洞,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愛咋滴咋滴。”


  杏子又吃了一嚇,不由的全身冰涼,想到冷冰的牢房,還有寒光閃閃的刀子,又看了一眼飛八爺家進進出出的漢子,一下死了心。


  話說到這個份上,杏子反倒成了無理取鬧的人。


  杏子渾渾噩噩地走出了飛八爺的大門。


  夏天的陽光火辣辣地照著大地,杏子朝天上看了一眼,太陽是慘白的,一點兒也不刺眼。


  毫無緣由的杏子猛地打了冷顫,她不能倒下,她有小孩,有老人,還有病床上的丈夫。


  杏子回到了家裏,含淚賣了牛,糧食,不夠,又賣了僅有的三棵大楊樹。


  傾了家,蕩了產,一場大病使杏子家陷入了赤貧。


  這錢維持不了幾日,很快,又沒錢了。


  留下青禾在照顧父親,青麥也回來了,她還要繼續做她的小生意,好給她的父親買藥。


  青麥得知母親沒有借到錢,歎了口氣。


  杏子說,“沒錢就回來唄,慢慢養著。”


  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青麥愣了一下,一種莫名的悲哀襲遍了青麥的全身。


  她似乎一下子長大了許多。


  在她的印象裏,她的父親,那個男人,整天沉默寡言的,仿佛總有幹不完的活計。


  即使是冬天,也總見他忙的滿頭大汗,成天擺弄著那些木頭。


  直到那些毫無生命的木頭漸漸的有了生命,有了款式,吸引住了別人的目光,被別人買走,換取了一點點的鈔票用來貼補家用。


  如今,想到躺在醫院裏的父親,青麥心如刀割。


  這時,從遠遠的地方又飄來了那悠揚的歌聲,

  “彈棉花囉彈棉花,


  半斤棉花彈成了八兩八,


  舊棉花彈成了新棉花,

  誰家的姑娘要出嫁,


  …………”。


  青麥有了主意。


  第二天,青麥敲響了母親的門,母親正在歪著頭縫衣裳。


  母親看了錢,也許被針刺住了手,抖了一下,連忙把手放到嘴裏吮吸了起來。


  在母親那驚訝的目光中,那厚厚的一疊鈔票,還有半方便袋零錢,她第一次看到這麽多的錢。


  “你從哪兒借的?”母親問。


  “不是借,是給的。”青麥糾正。


  誰這麽好的心,會給你錢?


  青麥臉紅了,低下了頭,咬了咬牙,一聲不吭。


  母親很快猜出了端倪,是那個羅鍋,村裏沒有人家能拿出這麽多錢來。


  即使有,也不會借給她。


  青麥點了點頭。


  母親又愣了,她沒想到巴羅鍋和青麥會藕斷絲連,她更沒想到,巴羅鍋會有這麽多錢。


  一邊是女兒,一邊是丈夫,杏子一時犯了難,是留女兒,還是救丈夫。


  杏子來到了醫院裏,看著厚厚的一大筆錢。


  這一大筆錢,足以支付譚木匠餘下的醫藥費,還用不完。


  兩人商量的結果,把錢退給巴羅鍋,不能讓女兒跟著這個南方人去各處流浪,去喊,彈棉花嘞彈棉花。


  十八裏的山路,杏子又一口氣走回了家。


  那是一個下午,涼風習習,村頭的大槐樹下坐滿了勞作歸來的農人,還有幾個路過的客商。


  青麥忙不過來,幾個小妹妹都來幫忙。


  就連最小的九兒也派上了用場,呼拉呼拉地拉著風箱。


  農人們說笑著,談論著,這是一天當中最歡樂的時光。


  杏子扯上女兒,來到了那座孤零零的小屋。


  巴羅鍋正在彈棉花,滿屋是飛舞的棉絮,還有嘭嘭的彈弓聲。


  巴羅鍋戴著大口罩,頭上落了滿滿一層花絮,幾乎認不出麵容。


  杏子放下了錢,“聽著,離我女兒遠一些,我們不需要你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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