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無信不立(上)
出租車在高架上一路飛馳,幸虧今天是周六,路上並不算擁堵。
齊帥靠著車窗,看著天邊那片被夕陽映的愈發鮮豔起來的晚霞,心裏有些焦躁,也有些惴惴不安。老爹的情況應該不太好,畢竟是快八十的人了,就算是小病小災,萬一有個不慎,有可能就是天人永隔。回想著當年父母的殷殷期盼和自己任性的過往,齊帥有些懊悔,當然還有些許的無奈,如果再經曆一遍當年的事,估計自己依然還是隻能那樣處理了吧。
看著手機導航,前麵的路段還有一小段是黃色的警示。齊帥煩躁的看了下時間,五點零五分。
“師傅,能不能再快些。”齊語軒看著一臉鬱悶的齊帥,忍不住的催促到。
“小妹妹,今天已經很順了,如果是平時的話,半小時能過隧道就已經算快的了。”司機知道這兩人在趕時間。
齊語軒也清楚,這種催促本就有些多餘。但有時候那些多餘的廢話也卻是不得不說,至少會讓齊帥心頭那根緊繃的弦稍稍可以放鬆些。把手搭在齊帥的手腕上,輕輕搖了搖:“那個…是我的爺爺嗎?”
“嗯。”齊帥稍停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轉過頭來。看來今天是要把當年的一些事告訴女兒了,好在這丫頭已經長大,至少能懂他。再看了一眼路況,應該還有二十多分鍾,先讓女兒有個思想準備也好。
“剛才的電話是你大姑媽,也就是我的大姐打來的。說爺爺在醫院情況不是很好,讓我們盡快趕過去。”畢竟是在出租車裏,齊帥壓低了聲音,身體稍稍調整了一下,往齊語軒身邊靠近了些。
“以前跟你說過,爸爸年輕的時候犯了錯,後來被爺爺趕了出來。其實當年的事兒我並不冤枉,爺爺生氣我也能理解,隻是沒機會孝順他了。”說著說著,齊帥摘下了眼鏡,鏡麵上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
“那我等會兒……去求他原諒你好不好?”齊語軒此時已經把頭靠在了齊帥的肩頭,感受著這個男人身體裏輕微的顫抖,心情同樣沉重起來。
“沒用的,如果有用我早就帶你回家了。”帶著一絲苦笑,齊帥搖了搖頭,繼續說道:“這種事,除非你爺爺主動原諒我,或者說沒力氣再生我的氣了,否則我回不了家。就像今天這樣,應該是後者了吧。但這個代價,實在難以承受啊。”
“到底發生過什麽呀?”此時的好奇心已占據了上風,齊語軒追問到。
“唉,說來話長了。”齊帥有些猶豫,但又怕不說清楚會給女兒造成心結,不得不謹慎的組織著語言:“你這麽聰明,應該能猜到我和你媽媽的婚事並沒有得到家人的祝福吧。”
看到齊語軒點點頭,齊帥繼續說:“我們齊家的家境很好,按照現在的話,在那時候我算是個富二代。而你媽媽則不同,從小就吃了不少苦,後來又因為你外公的病,更是連學都上不了。所以,我跟你媽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很多人都在反對,其中也包括了我的家人。後來,為了幫你外公治病,我私自挪用了你爺爺留給我的創業資金,最終讓爺爺大失所望,一氣之下就被趕出了家門。”
聽著這段陳年過往,齊語軒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果然,這個心目中的英雄連犯錯都是那麽的浪漫。
“可那也沒什麽呀,這疙瘩很難解開麽?”齊語軒細究了半天,並沒有發現這裏麵的難點在哪裏。就算是一個小夥子為了愛情一時衝動,那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齊帥頓感有些語塞,既不能騙她也無法全盤托出,發現含混並不能過關。今天這個對手可不簡單,齊帥撓了撓頭。
“這怎麽能說沒什麽?信任,你懂不?我辜負了你爺爺對我的信任,這事兒還不大?”齊帥開始強辯到。
齊語軒看著忽然進入戰鬥狀態的齊帥,有些奇怪,嘟囔著說:“這跟信任有啥關係?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發乎情,止乎禮,取舍合義者,天助!”
齊帥忽然發現在這個寶貝女兒麵前,自己就像個學渣。這丫頭嘴巴裏一套一套的,卻也能句句在理。
“打住,打住,你不去參加學校辯論隊可惜了。”齊帥隻能開啟了大媽們慣用的不講理模式,把這個話題生生打斷。當然,就以他現在的狀態,也的確不適合再爭辯下去。
齊語軒盯著一臉心虛的齊帥,沒再窮追猛打,看了看窗外,車已經下了高架,再過一個紅綠燈然後拐個彎就到了。就在這時,司機師傅貼心的翻下了計價器,回頭說道:“你們趕時間,車費等下在網上支付就好了,我開到路口轉彎就停,下車快點,可能會有探頭。”
“謝謝師傅!”齊語軒感激的回答。
齊帥默默的從錢包裏抽出兩張百元的紙幣,塞給齊語軒,同時衝著她使了個眼色,笑著說道:“取舍合義者,天助!”齊語軒瞬間明白了齊帥的意思,也是默然一笑,轉手把錢塞在了司機的座椅夾縫裏。
齊帥的意思很簡單,道理不隻是用來說的。
……
走進醫院大門,齊帥拿起手機撥通了大姐發來的號碼,電話那頭響起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齊總嗎?您在哪裏?”
“我在門診樓下,花壇旁邊。”齊帥迅速的環顧四周。
“哦,我看到您了,馬上過來,您稍等。”電話掛斷不一會兒,一個幹淨利落的矮個子青年出現在齊帥麵前。
“齊總,您好!我是燕總的助理蔡思文,您叫我小蔡就行。燕總他們在十二號樓的八樓等您,我這就給您帶路。”
“燕總?”
“哦,是這樣,在公司裏齊總讓大家都管她叫燕姐。我可不敢這麽叫,於是她就讓我叫她燕總了。”小蔡一邊帶路,一邊回頭笑著解釋。
“你怎麽會認得我?”齊帥很是好奇。
“哦,是這樣,燕總的辦公室裏掛著一張全家福,我去的多了就記得您的樣子,您沒怎麽變,所以一眼就能認出來。”小夥兒彬彬有禮,思路清晰。
說起全家福,那應該就是齊帥二十歲生日時拍的那張。因為拍後沒多久,二姐就跟人跑了,等二姐回來的時候齊帥又是被趕出了家門,也沒有機會再拍一張。可見在這些年裏,老爹被幾個兒女折騰的不輕。齊帥有些唏噓,歲月無情啊,一眨眼的功夫大家都有些老了。
跟著小蔡走進電梯,看著電子屏上的樓層數字不斷翻滾,齊帥下意識的握了握拳。心裏暗暗發誓,但願老爹沒事,隻要這次過了關,他就算是跪斷腿,也要再回這個家。
電梯停在了八層,跟著小蔡走出電梯廳,齊語軒手扯著齊帥的衣袖,在後麵緊緊跟隨。順著小蔡指引的方向,齊帥看見在走廊盡頭的那個病房門口,母親正朝他們招手。
三步並作兩步越過在前麵帶路的小蔡,齊帥的淚水在眼眶裏打轉,視線有些模糊起來。
“媽!我來了。”彎著腰,齊帥想給母親直接跪下,但又有點猶豫,覺得這個樣子會不會演的有些太過。
“臭小子,信不信我打死你!敢喊我媽!”耳邊忽然響起大姐暴怒的高音,緊接著頭頂劇痛,頭皮發麻,好像是挨了一下。
“哎呦,痛啊!”齊帥用手護住頭,急急倒退幾步,差點把跟在後前的齊語軒給撞翻。
“大姐?”齊帥扶住腦袋,瞪眼仔細的辨認著眼前的這個女人。跟媽長得太像了呀,圓圓的臉,略略有些發福,皮膚很白,但歲月的褶皺卻是在臉上分割了幾個明顯的區塊。隨著眼前的這張臉因為眼眉倒豎而開始變得殺氣騰騰之後,齊帥馬上意識到了危險,再這樣看下去的話就該換成自己住院了。
“那個…那個…大姐你不能怪我啊,你長得太像老媽了。”齊帥顧不得頭上的劇痛,馬上擠出了求生的苦笑。
“老媽今年七十多了,你給我說說我哪裏像?你說!你說!哪裏像了?”齊楚燕被氣的夠嗆,下巴上的贅肉亂顫,也不管身邊的屬下怎麽看了,指著齊帥的鼻子質問到。
“我又沒說年紀,你自己找老媽年輕時候的照片看看有多像。”齊帥有些委屈。
齊楚燕被他說的一愣,眨了眨眼睛又馬上反應了過來:“這是重點嗎?這是重點嗎?我長得像媽跟你喊我媽是一回事嗎?你看我長的得像七老八十了嗎?臭小子!”
看著糊弄不過去,齊帥隻得服軟討饒:“大姐,我錯了行不,我給你道歉。我想媽想瘋了,錯把媽也當成了四十出頭的樣子。您高高手,讓我進去先看看爸媽行不?”
這番軟話看來很有點效果,估計還是“四十”這個數字起到的作用更大些,齊楚燕立刻安靜了下來。心裏想想倒也是,有賬不怕算,還是先讓他見見父親比較重要。
再次狠狠的盯了齊帥一眼,齊楚燕指了指房門。
“媽在家呢,沒在這裏。房裏就老爹在,你進去如果看到他睡著了,就別吵他,等他自然醒,這幾天他的睡眠都不太好。”
“老媽在家?”齊帥不懂,問道:“不是說病危麽?”
“誰說了病危?你想什麽呢?”齊楚燕又準備跳腳,“我說讓你快來,誰說病危了?誰說過嗎?你說,我有說過嗎?……”
“那這次住院是為什麽?”齊帥漸漸掌握了對付機關槍的方法。
“心血管壁狹窄,要裝個支架,小手術,沒風險。老爹年紀大了,有點怕死,所以想見的人都讓我叫來。還讓我把老二也叫回來,我沒理,這麽遠的一來一回,等她來了老爹也出院了……”
“哦,哦,那就好。”齊帥一路上懸著的心終於踏實的放了下來,看著身後的齊語軒,這丫頭正在那裏憋得一本正經的樣子,心中也是有些好笑。
“那軒軒呢?”齊帥又問。
“軒軒啊,讓我想想,你應該是叫我大媽媽才對,嘖嘖,長的真漂亮啊。”齊楚燕不理齊帥了,徑直走到齊語軒跟前,拉起手來細細端詳。
“大媽媽好!”齊語軒真心覺得眼前的這個長輩好有趣,淺淺的笑著,乖巧的叫人。
“哎,真乖!比你這個臭爸爸乖多了,讓大媽媽好好看看你。等下你爸爸進去陪爺爺,你就跟大媽媽一起出去吃點東西好不好?你肯定是餓了吧,我們吃完再給你爸爸帶上來好不好?你上幾年級了呀?在哪個學校?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奶茶店,等下我們吃完飯可以去那裏逛逛,你喜歡什麽口味?……”齊楚燕笑吟吟的拉著齊語軒邊走邊說,居然直奔電梯廳了,把齊帥和小蔡扔在了病房門口。
無奈的搖了搖頭,齊帥看看身後的小蔡。小夥子倒是顯得挺淡定,轉身給齊帥打開了房門,低聲說道:“齊總,老爺子定的後天手術,這兩天就是做些術前的檢查。我會全程在這裏陪同,還請了一名專業的護工幫老爺子護理,有任何情況的話,我會第一時間通知到燕總和您的,請放心!”
“辛苦你了,謝謝啊!”齊帥拍了拍小蔡的肩膀。
小蔡爽朗的笑道:“應該的,您請進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