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我結過婚嗎?
許亦儒聽到穆寒宇說的話以後急忙往醫院趕,他到醫院的時候,孫婕還在手術室。
究竟現在什麽情況,誰都說不好。
走廊裏的燈開得很足,好像白天一般明亮,許亦儒覺得有些刺眼,讓他的眼眸感覺異常焦灼。現在離婚手續還沒有辦下來,他們還是名義上的夫妻。
他應該簽字,可是卻不知為何顫抖起來。
許少爺一直都寫得一手好字,一筆一捺,勁道,也會異常流暢清晰,讓人心動。
但是在手術室外麵寫的那張紙,卻歪歪扭扭,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寫下這個名字的是個小孩子。
這輩子,並不是第一次恐懼了。
一個人在山上的時候他恐懼過,母親恨他打他的時候他恐懼過,做著那些可怕的噩夢時他恐懼過。
可是,這一切,似乎都沒有現在的恐懼濃烈。
身旁,一直有人來來往往地走動。
警察局已經有人來問穆寒宇當時的情況了,可是穆寒宇卻全然聽不進去。
這場手術,整整花了十個小時之久。
這看似不長的十個小時中,對於他來說,堪比十年了……
手術室的門開了,她的臉色白得看不見一點兒血色,右邊的臉則被白色的紗布包裹著。
他的腿突然顫抖起來,一路緊跟著去了重症監護室。
醫生說道,“情況不太樂觀,如果她可以撐過這二十四個小時的話,那應該還好,不過,你們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震驚了,心好像頓時被針刺得千瘡百孔,灰色的眼眸淡下來。“我可以進去看看嗎?”
許少爺,好像從未如此過,他難過過,迷茫過,可是真的從來沒有這種感覺。
隻不過一路“可以進去看看嗎?”,多麽普通的一句話,可是似乎已經花費了他全身的力氣。
醫生看了一眼寂靜的房間,搖搖頭,歎口氣,“去吧。”
他點點頭,一直都是筆直的後背這時候卻似乎有些彎曲。
替孫婕做這個手術的是九州醫院的院長,自從當了院長以後,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親自上過手術台了,可是今天卻自己上場了,可以想象得到,她的情況有多重……
向外麵走過去,一個科室的主任說道,“院長,您剛剛答應了傷者家屬的請求,可是現在她似乎還不太適合有人陪同。”
院長歎口氣,“我們都清楚,她很難撐過二十四個小時的,那我覺得,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如果有人能夠陪在她身邊可能才是最重要的……”
這時候,後麵跟著的各位醫生都突然覺得有些沉重。
就算他們都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情況,但是麵對生死,誰會無動於衷呢?
但是,那個男人真的可以接受這樣的結局嗎?
……
穆寒宇沒有跟進去,他覺得現在應該讓他們兩個單獨相處。
房間裏麵,許亦儒在病床邊上坐著,旁邊的一台機器裏麵顯示著她的心率,接近於零。
他仔細地看著她,想拉住她的手,但是他沒有勇氣。
如今,他擔心她會被自己碰掉。
他好像快要抗不住了,他猛然意識到一點,他再叱吒風雲,可是麵對生死,他依舊無能為力,唯一能替她做的,就隻有向老天爺祈禱。
手,徹底地涼了。
就算是要拉住她,那也應該要把手暖了才能拉住。
他舍不得讓她冷?
不停地摩擦著手掌,但是無論自己怎麽摩擦,還是冰冷,冰冷。
“要是你已經沒勁了,就先睡一下,不過隻允許睡一下,不能偷懶不起床。”他說話,可是回應他的是安靜得可怕的空氣。
十幾分鍾以後,他接著說,“你喜歡倉央嘉措對吧,我現在給你讀他的詩啊……”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許亦儒一直在用藏語為她吟詩。
要是不知道的聽到了,還以為是請了佛教的方丈過來呢。
……
九個多小時過去了,她突然發生了一些意外,本來一直很靜的房間裏,傳來女孩的嘔吐,白色的泡沫從嘴裏噴出,身體也一直在顫抖,好像是痙攣。
他嚇得不知所措,趕緊找醫生和護士,那樣子就好像一個孤獨的兒童。
又經過了一次急救手術以後,她的情況才終於穩定了,不過與此同時,醫院也給了他一張病危通知單。
他緊緊地捏著那張紙,可是感覺卻這麽沉重。
十一小時以後,她又突然出了意外,本就不夠強大的心髒又一次停止了跳動,兩個小時的急救以後,她又勉強從鬼門關走了回來。
這時候,醫院給她下達了第二張病危通知單。
這樣子撐著,特別難以忍受,穆寒宇隻能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看著已經快要奔潰的一切。
她好像撐不下去了,撐不下去了!
都怪他,都怪他,是他沒有照看好她……
是他沒有照看好!
可是,另一個男人卻還是這麽筆直直地,在本來應該保持安靜的房間裏,一遍遍地吟詩作對,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一般。
可是他心裏很明白,這一字一句中全部都是自己的悔恨。
他優柔寡斷,他搖擺不定,他怯懦不堪,所以今天才會變成這個樣子。
快到二十個小時的時候,她又一次停止了心髒跳動,伴隨著其他並發症一起發作。讓她活下來,好像是一種不可能的希望。
醫生也好像想放棄治療了,再這樣下去,隻會讓她越來越痛苦。
但是,男人無論如何也不肯放棄。
他說過,要是他愛上了,那麽就算是到地獄裏,他都不會放開她的。
不可以,不可以!
整整二十四小時已經過去了,她依舊是輕微的心髒脈搏,但是臉龐卻更加蒼白。
男人沒日沒夜地在她的床邊陪著她,手掌緊緊地握住她的手。
許少爺,不過是短短的二十多個小時,可是他卻一夜蒼老了十歲。
醫生看到了,也特別詫異,這個男人怎麽好像突然老了十幾歲的樣子。
早晨,按照慣例查房。
醫生和他說,“她能撐過來已經很難得了,接下來能不能醒,這也得看老天爺的意思了。”
醫生走了以後,男人把屋子裏探視孫婕的人留在房間裏,一個人走了。
好像說,樂城裏麵有一座寺廟,叫做東山寺,在一座高山上麵,對於那麽虔誠的信仰者特別寬容,還有人說,以前有過一個高僧來過這裏,和當地的信徒講解過佛法。
許少爺,從不相信什麽佛,鬼,神,魔,一直都隻相信自己。
但是現在,他卻認認真真地沐浴更衣,然後去了東山寺。
去東山寺的那條路一共有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台階,一步一拜,三步一磕頭。
就算是再強壯的人,在這麽烈的太陽下,這時候也會感覺頭昏腦漲。
從早上到中午,然後是晚上,男人的步子由剛開始的輕盈變得愈發沉重。
最終身體已經快要撐不住了,快要倒下來。
額頭慢慢破了,鮮紅的液體沿著臉部的輪廓滴落下來,在那身白色的衣服上開出一朵淒慘的花來。
走到了路的終點,可是東山寺卻大門緊閉。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挪到寺門前,搖搖擺擺地跪下去。
誠心誠意地把心裏的願望說了一遍又一遍……
整個樂城早就沸反盈天了,可是這個男人卻猶如一朵睡蓮在佛光普照中安靜祈禱,深深埋著頭在佛的手心跪下。
……
2011年,11月。
在九州醫院重症監護室裏躺著的那個女孩兒經過幾次危險終於醒了過來。
不過,當她睜開眼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並非是他,而是他。
她想說話,可是無奈口中好像有血腥味,眼眸也隻是能夠迷迷糊糊地看到一些光線,一周以後,她終於說了一句話,“你是誰?”
男人震驚了,趕緊說道,“我是穆寒宇,你的穆哥哥啊。”
醒過來的女孩兒已經失憶了,醫生診斷以後,說可能,可能隻不過是現在一段時間,她的腦袋受到了較大的衝擊,但是也有可能永久失去記憶。
看著那張麵目全非的臉,女人好像並不是很介意,當她把紗布撤掉的時候,她倒是一點都不激動,隻是說了一句,“我覺得,我曾經一定長得很美,你看我這邊臉多好看……”
醒過來的女人恢複得很好,隻不過她隻對穆寒宇一個人覺得熟悉。
也可能是,穆寒宇是她第一眼看到的人。
吃了午飯後的天氣,異常明媚。
穆寒宇扶著女孩兒在住院部的院子裏散步,女孩兒的笑容很甜,問他,“穆哥哥結過婚嗎?”
“嗯……算吧。”
“嗯?”女人好像不太明白,“算是什麽意思?”
“我老婆隻給我一個女兒以後,就走了。”穆寒宇盯著這個女孩兒,似乎她依舊還是五年前的模樣,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點。
“我呢?”女人仰起頭,“我有沒有結過婚?”
穆寒宇的眼眸微微動了一下,“沒有,你從來沒結過。”
“沒有嗎?”
女人一遍遍重複這句話,好像要把這簡單的三個字嚼碎了一般。
“對啊。有什麽不對的嗎?”
女人笑了笑,“沒有,就是感覺怪怪的……”
……
2011年元旦節。
男人從東山寺裏出來,那天他在寺門口跪著,碰到了一個僧人問他原因,他就把所有和他說了。
然後,僧人隻是淺淺地笑了,把他到了寺裏,給了他一些文房之類,讓他靜心抄錄經文。
那時候他才知道,這個久負盛名的寺廟裏麵的藏書之多,讓人咋舌。
這時候,他從寺廟裏出來,聽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是她已經脫離危險,醒了過來。
還有一個……她已經不記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