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七章 生為人皇，死為冥帝
大玄曆九十五年，人皇馭龍賓天。
整個帝京俱震，世人心有所感，有濃鬱悲慟之意湧動。
天穹上，金光四溢，有金龍蜿蜒，更有轟隆隆的震鳴聲，仿佛是人皇在世時的呢喃言語。
大玄神朝，舉朝震動。
消息一瞬間便傳出，一傳十，十傳百。
從北郡傳開到南郡、東陽郡、西郡以及西方地帶。
人皇賓天之日，世所震動。
長街之上，一道道人影堆疊，百姓紛紛走出了房門，行走在落滿白雪的石板路上。
百姓們心中悵然若失，每個人都看到了帝京上空若隱若現的金龍之影。
為他們開辟出安定盛世的人皇永眠，不知道是誰最先哭出了聲，聲音頓時充滿了感染性，一下子在長街上傳開，哭泣聲響徹不絕，縈繞帝京。
百姓們順著長街而行，每個人都走向大玄宮殿方向。
他們悲戚，他們為人皇送行。
而皇宮中，大儒大臣們心中一顫，歎了口氣。
不少跟隨澹台玄的老臣，如今更是百感交集。
從北郡太守，到北玄王，再到如今的人皇，澹台玄其實也不容易。
以一介凡軀，在修行興起的時代摸爬滾打，硬是開辟出了一方神朝，蓋壓了諸多的修行人。
不少大臣們顫顫兢兢，跪伏在冰冷的，飄雪的地麵。
他們朝著皇宮深處方向磕頭。
這一磕，送人皇。
……
南郡。
唐府，一座別院中。
飄著小雪，唐顯生坐在搖椅上，嘎吱嘎吱，搖椅輕搖，碾碎落下的雪。
他抬起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帶起稍微的冰涼。
“人皇，走好。”
唐顯生呢喃道。
門外，唐一墨邁步行走而入，他的氣息越發的強橫了，輕易便震碎了飄落的雪花。
“人皇賓天了。”
唐一墨道。
對於澹台玄，唐一墨的情緒也是頗為複雜。
“早預料到了，本就是遲早的事……隻不過，這一天真的到來，心，竟是無法如想象中那般保持著平靜。”
唐顯生道。
“接下來，將會有一場大劫，大玄若是度過了，便真能實現神朝永存。”
“若是無法度過，神朝將如當初的大周，分崩離析。”
唐顯生道。
站在唐顯生身邊的唐一墨聞言，眼眸不由微微一縮。
“走吧，該去帝京走一遭了，這神朝，也算有老夫的心血，可不能就這樣毀了。”
唐顯生從搖椅上徐徐站起身。
“需要我幫忙麽？”
唐一墨攙扶著唐顯生，這麽多年過去，他心中對唐顯生的芥蒂也算是放下了。
唐顯生蒼老的手拍了拍唐一墨，老邁的臉上流露出笑容：“不用，小事罷了。”
“你好好修行，才是最重要。”
唐顯生叮囑道。
爾後，佝僂著背，負著手，在風雪中，一步一步的消失。
……
西涼。
奔騰東衍江。
霸王雙手抱胸，背負著斧盾，他似是懸浮在江麵上，隨著他的站立，江麵上的江水都一下子壓抑了下來。
漫天飛雪都在這一刻，被他的氣息和氣勁給撕扯的支離破碎似的。
岸邊。
洛茗桑風韻猶存。
她同樣走了修行路，雖然在修行上，天賦和一般，但是已經成為大能的霸王的幫助下，倒也突破入了元嬰境，壽元漫長。
隱隱有金龍咆哮之聲在雲層中翻卷。
霸王眼眸微微抬起，徐徐吐出一口氣。
曾經跟他爭霸天下的澹台玄，壽元到了。
洛茗桑的神色也微微有些複雜。
從當初風雲際會中殺出來的人皇澹台玄，終究還是抵不過歲月的刀鋒。
“統轄天下，覆手風雲百年……他澹台玄也算活的精彩。”
霸王道。
的確，比起枯燥的修行，澹台玄的這一生的確精彩。
不過，澹台玄無悔，他霸王也同樣無悔。
若是讓他項少雲掌管天下百年，他做不到像澹台玄這般，到瀕死之時，還如此坦然，而不去追求長生。
其實澹台玄可以追求長生的，他是人皇，統轄著那麽多的修行人，大玄神朝更是白玉京之下第一勢力，為什麽人皇不能求長生？
隻是澹台玄不去罷了。
霸王徐徐吐出一口氣。
氣浪奔湧，東衍江的江水似乎都被一口氣給吹開。
他望著東海方向，目光微微閃爍。
“該收心了，接下來……”
霸王抬起頭，目光中有著澎湃戰意和滾滾的熱流，他盯著天外，渾身的血液仿佛都沸騰起來。
使得東衍江似乎都在顫動似的。
他也該活的稍稍精彩些了！
齊六甲口中所說的天地大比……
來吧！
霸王攥起拳頭，周身似乎有風暴席卷。
……
古墓內。
盤膝而坐的江漓神色萬分複雜的睜開了眼眸。
“王上……”
他的眼前，浮現出澹台玄滿臉大笑，拍著他的肩膀，稱呼他“江兄”的畫麵。
一切都恍如隔世。
他一如往昔，而人皇卻已成為了曆史。
江漓重新閉上了眼，古墓內陷入了沉寂。
江漓在等，等一個完成與澹台玄承諾的時候。
……
澹台玄的死，對於整個五凰的影響都是巨大的。
修行界也同樣得知了這件事，讓不起波瀾的修行界，掀起了波濤。
武帝城、乾女宮、絕刀門、天虛宮皆是派遣強者前往帝京，參加人皇葬禮。
墨矩負責主持這一場葬禮。
大玄神朝各地的百姓紛紛奔赴帝京，哭嚎著，在長街上送人皇。
舉朝悲慟。
大雪紛飛之下。
棺槨埋葬。
被立為太子的五皇子心中震撼萬分，感受到了人皇的威勢，內心中竟是有些戚戚和慌張。
不過，同樣也湧起了對父皇的敬佩。
這一場葬禮來了許多人，不管是各地的官員，亦或者是修行界的強者，皆是出現。
密密麻麻的身影，眾人都是默不作聲。
墨北客厚重的眼袋微微抖了抖，與唐顯生佇立在山坡上，眺望著皇陵，悠悠歎了口氣。
這一日，有大修行人橫空，為人皇葬禮而來。
更有人，隱隱看到實力強大的絕世妖王裹在黑袍中出現，朝著葬禮微微躬身。
出乎唐顯生和墨北客意料之外的是。
他們預想中的邪教和西方馬頓王國餘孽的勢力竟然沒有在人皇葬禮上動手。
不過想了想，兩者也是不由感慨。
或許，那劉元昊此刻也在感歎吧。
對於劉元昊而言，澹台玄的確是一個值得敬重和敬畏的對手。
在人皇葬禮結束之日。
天機閣傳訊天下，傳出的竟是人皇遺言。
天下大震。
白色的天機鴿飛過天穹，撲棱翅膀，白羽紛紛。
玄黃紙上，血字流淌。
隱隱可見，天機峰上，有老者嘔心瀝血，揮毫疾書。
“人皇散百丈龍氣，憂天下之安定，皇道龍氣，取之萬民，饋之萬民，斬半百丈龍氣，護佑天下百姓，願國泰民安，萬民安居樂業，再斬半百丈龍氣，龍氣化業孽，護百官，固神朝，修行人若犯百官，必遭龍氣業火焚燒靈識，斬滅修為，身死道消。”
“恭送人皇。”
消息傳開。
所有人都驚呆了！
諸多大儒麵色一白，捶胸頓足，涕淚縱橫，難怪人皇明明還能活很久，可卻永眠，原來是斬盡了龍氣，庇護天下，庇護神朝。
百姓聞言嘩然不已，在天機閣的消息傳開的時候。
隱隱之間，似乎有金色龍氣橫亙過天穹，在五凰的上空翻卷著。
一些生了重病的百姓，病情愈合。
一些體質虛弱的民眾，感覺身體流淌暖流，變得身強體壯。
萬民震駭，下一刻慨然萬分。
最震撼人心的，莫過於半百丈龍氣護百官。
因為大玄律法的施行，大玄神朝的官員修為都不許超過體藏，那其實與凡人無異。
哪怕修浩然宗的浩然正氣，可是麵對修行人，依舊是孱弱無比。
而如今，有了龍氣庇護。
百官的底氣便上來了，他們就越發的敢為百姓做事情，也能鞏固神朝的安定和穩固。
這規則，得到了白玉京之主的應允和承認。
天下修行人自然不敢以身試法。
許多人有些恍惚，這則規則的發布，隱隱間，竟是將大玄神朝的世俗和修行界徹底的隔離開似的。
這對於無法修行的凡人而言，倒是好事。
至少，讓百姓的生活，免除了不少修行人帶來的危機。
……
本源湖，湖心島。
澹台玄飄然而來，落在了島上。
鳥語花香，宛若仙境。
澹台玄的心，竟是平靜了許多。
他死了，不過，以陸平安的能力，讓他出現在這兒也不算什麽問題，甚至，死而複生都很輕鬆。
陸番一席白衫，依舊是少年模樣，烏黑的長發鋪散，顯得有幾分閑散和逍遙。
咕嚕咕嚕。
壺中，溫熱的酒在燒著。
陸番朝著澹台玄招了招手。
澹台玄便出現在了白玉京樓閣之上。
雲海翻騰，本源氣所化的湖水在不斷的波動著。
澹台玄驚奇萬分。
當初，陸少主搬遷湖心島，讓異獸巨鯨馱仙島，乘風東去入瀚海，原來一切都是真的。
近百年的時光過去了，陸少主竟然沒有絲毫的變化，一如當初他澹台玄當初問訪北洛城時候的少年模樣。
“人皇，坐。”
陸番臉上帶著溫和的笑。
澹台玄也大笑起來，不去想那些事，灑然的坐在陸番的麵前。
陸番擺出靈壓棋盤，與澹台玄對弈，不過，澹台玄的棋藝是真的臭，下了一會兒，就舉棋不定，不知如何走步。
“陸少主棋藝精湛，本王佩服。”
澹台玄笑著拱了拱手。
“無妨。”
陸番擺了擺手。
靠著千刃椅，心神一動。
青銅酒杯承載著滿滿的酒液，漂浮在了澹台玄的麵前。
陸番也捏著青銅酒杯，輕抿一口。
“悠悠歲月百年，對於修行人而言，不過一個閉關，一個彈指……”
“人皇這一生，覺的如何？”
陸番笑道。
“馬馬虎虎，還算湊合。”
澹台玄喝了一口酒，陸少主的酒，可不是誰都能喝的，味道還不錯。
“你的壽元，本還有三四十年，為何選擇散盡龍氣？”
陸番問道。
澹台玄聞言一怔，笑了笑道：“與其讓龍氣不斷衰敗，還不如為天下萬民做些事情，反正，龍氣取之於民，最後饋之於民也算合情合理。”
陸番微微頷首。
爾後又開口，問道：“本公子一直有些好奇……”
“以你人皇的身份，在晚年為何不出海尋本公子求長生？你應該曉得，若是本公子讓你長生，你便可長生。”
澹台玄聞言，臉皮子微微抖了抖。
求長生……那玩意算仙緣吧？
他澹台玄也可以？
不過，澹台玄隻是心中這般想，可不曾說出來。
表麵上，他灑脫一笑。
“求什麽長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本王也不是不能修行，隻是更願體驗一場凡人的人生，唯有感受凡人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才能更好的體味萬民疾苦。”
陸番輕笑，似是看透了澹台玄的心思。
爾後，也沒說什麽。
隻是讓澹台玄在島上隨便活動活動。
澹台玄倒也樂得清閑，為人皇的這些日子，他日日夜夜都秉燭到深夜，處理奏章，處理人間鎖事，如今也可以輕鬆一些。
陸番拂手，讓澹台玄離開了白玉京樓閣。
澹台玄則是在島嶼上開始閑逛。
他看到了道碑，他隻感覺到一陣高大上，任何修行人看到道碑，那都會心神震顫，心有所感。
不過，澹台玄看到道碑，內心毫無波動，瞅了一會兒後，就溜達離開了。
他來到了煉丹房。
見到了仍舊是丫頭身材的倪玉。
九口黑鍋漂浮在倪玉的身軀周圍，倪玉丫頭嬰兒肥的臉頰顫動，鄭重萬分。
她打出一團又一團的天地玄火。
黑鍋被焚燒的通紅。
一陣陣強悍的靈氣波動和道意波動在湧動著，隱隱甚至有丹香飄蕩。
澹台玄看的津津有味。
然後，倪玉便炸鍋了。
砰砰砰！
恐怖的爆炸轟鳴，煉丹房幾乎被炸為平地。
煉丹房廢墟中，傳來了倪玉抓狂的喊聲。
澹台玄嚇了一大跳，趕忙跑走。
“這丫自己炸鍋的，與本王無關！”
澹台玄覺得自己都死了，這丫頭休想將炸鍋的鍋甩到他的仙緣絕緣體身上！
澹台玄在湖心島上閑逛了好幾日。
在朝天菊下遊走，在桃花叢中傻笑。
走過紫竹林，在夫子墓前，感慨萬千，席地而坐，嘮叨了許多。
對於夫子，雖然一直都算是對立麵，但澹台玄心中仍舊敬佩萬分，夫子所創的浩然氣，更是穩定了大玄神朝的官製。
終於。
數日後。
澹台玄又出現在了陸番的麵前。
“人皇，你如今是靈魂狀態，除了寂滅靈魂，飄散天地外，還有三個選擇……”
陸番靠著千刃椅，手指在輪椅護手上輕點，看著澹台玄，道。
對於澹台玄的未來，陸番也頗為難以決定。
所以，陸番打算將這個決定，扔給澹台玄自己。
“哦？”
澹台玄頓時來了興趣，竟然還有三種選擇。
“這是鑒於你為人皇的功績……”
陸番道。
“第一種選擇，本公子可以為你凝聚肉身，重活一世。”
澹台玄蹙眉，思索了許久。
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死了便是死了，還活過來幹嘛？重活一世，與自家崽子再爭個人皇位？那不是脫褲子放屁麽？”
“陸少主，第二種選擇是啥？”
陸番眉宇微微一挑。
徐徐道：“第二種選擇，本公子可為你轉世重生，允許保留記憶，你可以選擇踏上正統的修行路……”
這第二個選擇對於澹台玄而言，很有誘惑。
澹台玄心動了。
可是，許久之後，澹台玄還是想聽聽第三個選擇。
“陸少主，第三個選擇又是什麽？”
澹台玄看著陸番，鄭重問道。
陸番一直在輪椅護手上輕點的動作止住。
看著澹台玄，輕輕吐出一口氣，道。
“你體會了凡人的一生，與修行人對比，可以感觸？”
澹台玄一怔，沒有想到陸番會這樣問。
不過，還是沉吟半響後，道：“凡人與修行人相比……太脆弱了。”
的確，凡人太脆弱了，生命脆弱的猶如螻蟻之命，輕易可以撚殺。
“唔……你可還記得九獄秘境？”
陸番道。
“九獄秘境中有九大鬼城，死去的百姓，亡魂都會飛往那兒……那是一片無序的冥土，亡魂停留在那兒，難以超脫。”
“你不是一直抱怨沒有大仙緣麽？”
陸番輕笑起來，“第三個選擇便是最大的仙緣……”
“你入主九獄，判罰善惡，開辟輪回，管冥土秩序，隻要你管理好了……”
陸番說到這，手指點在輪椅上，看著澹台玄，目光熠熠。
爾後，聲音竟是變得有幾分縹緲，道：
“生為神朝人皇，死為九獄冥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