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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一夜 三

  “按照天隆皇朝律令,家中出現邪異詭怪之事,需立刻上報至當地官府,刻意隱瞞者,處以五十兩紋銀以上罰款,並視情節嚴重程度,最高可杖一百,十八歲以上男子流放邊疆,女子收作官妓。”


  李仲恪沒有理她,自顧自地說著話。


  他每說一句,眼前女子的臉色就蒼白一分,到了最後,更是豆大的汗珠滴落下來,卻還強撐著笑顏,道:“看出來公子是個讀書人,想不到連律法也如此精通。”


  聞言,李仲恪暗想:


  ‘機緣巧合罷了,原身家中貧窮,讀書也隻能撿那些沒人要的古籍誦讀。


  像什麽《千字文》、《養老經》、《天隆律法》一類的書,平常人家用來墊桌椅,原身卻視若珍寶,畢竟賣得最便宜,買得起。


  並非是不想讀《文說》、《韻律》之類教人科考的教科書,無奈太貴承受不起。’


  李仲恪認為,這大概也是原身為何會落榜的原因。


  科舉製度嚴格而詳實,每一任考官都有著自己的喜好,對於文章的脈絡也各有偏愛。


  想要中秀才,識文閱字隻是開始,最少也要能夠運用嫻熟的話語編排好一篇文章。而這,就需要日常生活中大量而反複的閱讀同類的書籍,並加以嚐試。


  如前世小學作文一般,先達到對各類題目的通讀,知曉各領域下最出色的作品是什麽。將文學審美的基礎奠定踏實,再經曆拙劣的模仿到總結歸納出套路,最終做到無論麵對何種題目都可以信手拈來及格以上的成品,方算小成。


  這其中每一項,在這個落後的時代裏都需要不少的銀兩。


  李秋蘭省吃儉用,就是為了每個月能夠給弟弟多買上一遝紙,好讓他不用照著月光在泥地上刻字。


  在這種艱苦奮鬥的環境下,還能夠一路依靠科舉完成階級躍升的人,都是天賦異稟之輩。


  顯然,李仲恪的原身已經足夠努力,卻並非科舉之道的天才。


  按照李仲恪現在的見識來看,這位原身的文學,說實話也就一般,估計連文章的具體範疇都還處於摸索階段,能夠考上秀才就出奇了。


  不過好在,他的確足夠刻苦,一本不知過時了多少年代的天隆皇朝律法,被他背了個滾瓜爛熟。並且李仲恪完美繼承了這一份記憶,在這個落後而愚昧的時代而言,已可被稱之為法律先鋒。


  不過這些自然不足以為外人道也,他沒有出聲,隻是看著臉色越發蒼白的美婦人,靜靜等候她自己攻破自己的心理防線。


  “看來,你不打算告訴我實情。”最後,還是李仲恪出言打破僵局。


  他輕搖了搖頭,目光中露出失望,如說著家常便飯似的,道:“不若,我將此地發生的一切,盡皆轉述給縣衙的捕快。想必,你會願意告訴他們真相的。”


  “別……”女子終究隻是個婦人,沒有看穿李仲恪的裝模作樣,焦急出聲攔下,道:“現在…不行!”


  “夫君的葬禮之上,來往眾人根底雜亂,且我倆在這停靈處滯留時間已經太久了,再不出去,恐惹人懷疑。


  今夜三更,我來找你。


  屆時,將一切解釋給你聽。”


  說完,女子似乎已下了決心,任憑他人如何勸說也不會反悔。


  李仲恪目視著女子仿佛內心正在經曆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般,眼角泛紅、臉色煞白的朝著靈堂走去。


  即將踏入燭火照明範圍中時,她才想起來似的停下腳步,整理了一下妝容,麵色坦然自若的消失在李仲恪視野範圍內。


  “這女人,有古怪……”他嘟囔了一句,沒想到隻是職業習慣性的試探了一番,對方身上竟然還真的藏著問題。


  李仲恪的眼神落在棺槨之內,周老二腐爛的臉龐看不清表情,黃膩粘稠的屍水裹著頭發,口腔內兩排細密的尖牙外翻,嘴唇烏黑一片,令人反胃。


  ‘這樣的死屍,還能被稱之為人麽?’李仲恪後腦勺微微疼痛,直覺中隱隱感知到自己正在陷落進一張張開的巨網裏,若不加以逃離,會有喪命之危。


  “哼,我逃得掉麽?”想到這裏,他冷笑兩聲,心中暗道:‘死狀明顯蹊蹺的周老二就這麽明目張膽的擺在停靈處,且絲毫不限製我入內觀看。


  恐怕,這周家早就將我視作死人了。


  這個跟我一起見證了屍變的女人,也是刻意安排的麽?’


  他內心懷疑,卻拿捏不定。


  ‘現在有兩種方法,一是直接撕破臉皮,趁著葬禮之上人多,將周家藏匿陰邪之物的事揭穿。這是陽謀,就算周家有什麽陰謀詭計,當著眾人也不好發作。


  但是問題在於,周家既然如此自信,絲毫不懼我行此險招,恐怕也早已做好了防備。


  這葬禮之上,除了我跟江文泰之外,其他人究竟會站在那一邊,猶未可知……甚至,是人是鬼也難以分辨。’


  他瞳孔閃爍,念頭轉頭:‘要麽,靜觀其變。要麽,悄悄遁走。


  不過,我既已露了麵,能不能悄無聲息的逃走是個問題。


  思來想去,竟已不知不覺落入絕境,隻剩下靜觀其變這一條路能走!’


  李仲恪愕然,隨即苦笑:“無法,自家根基太淺,突遇大事,看似有很多選擇,實際上隻能隨波逐流。


  不過……”


  他眼眸之中精光一閃,牙根緊咬:“究竟誰是棋子,誰是棋手,還未見分曉。


  我的來曆,就是我最大的底牌!”


  將心思收攏,李仲恪整理好稍稍淩亂的衣袍,走出停靈處。


  前廳,江文泰站在入門處,一隻手搭在周家仆人的肩膀上,時不時往嘴裏扔進一枚瓜子。


  李仲恪走到他身後,對他點頭示意,兩人站在一塊跟看戲似的,等著靈堂前眾法師吹打拜懺,行香放燈,施食散花,又給餓鬼施焰口法會。


  鬧了半宿,這才放席。


  李仲恪心中已有思路,也不急著將事告訴江文泰,兩人隨著幫閑、仆從坐齊一桌,吃喝拿用,熱熱鬧鬧。


  過了半響,來往賓客逐漸少了,眾人也是嗬欠連天。


  周老爺子已是先去後院睡下,轉眼間,走得走,散的散,不一會兒,就剩下李仲恪與三三兩兩的下人待在昏黃亮堂的前廳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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