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317章 攘外安內
等馬征帶著親信趕到囚禁常破虜的官宅時,這座三進的房子也已在爆炸中坍塌。
但顯然這座官宅比起呂濟川的府邸簡陋了許多,材料多以茅木為主,雖然倒塌,但並沒有堆積大量的砂石,眾人七手八腳的搬開梁木,移開茅草,那些簡陋的床鋪桌椅就呈現了出來。
隻是,讓馬征納悶的是,眼睜睜看著手下翻找完畢,偌大的一個宅院內,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連一個鬼影都沒有找到。就連負責看守常破虜的那些親信們也都沒了蹤影。
“再仔細找找!”
馬征開始有些心虛,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兒,吩咐手下們又仔仔細細的翻找幾遍,除了幾件破衫,確實是不見一個人影。
“你們,五人一組,朝四個方向仔細尋找,務必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不隻常破虜,他身邊的那個老黃,對了,還有我們預先留守在這兒的那一對人馬,不管找到誰,都立刻向我匯報。”
馬征的聲音裏已經顯露出隱隱的不安。當下,大隊人馬都在城中各處救人,身邊這二十個親信都是跟隨馬征多年,自然能夠看出他極力掩飾的焦急,好在這些人手辦事還算得力,配合也默契,按照馬征的吩咐,各朝一方搜索開去。
耿忠傷勢頗重,眼角和耳朵都在向外淌著黑血,但他堅持著自己騎在馬上,由仆從牽引著朝城中趕去。
眼前依舊是一片濃濃的漆黑湧動,耳朵裏也隻剩鳴鳴作響,震得腦袋發漲,但他心中卻惦記著家中的那個娘子,那個說好一起同生共死的新婚妻子。
初次相遇,她嫌他粗鄙,他看她造作。
再次相遇時,她卻把最好的金瘡藥拿出給他的屁股療傷。
再到後來,他的暗中照應,她的芳心暗許,短暫的時光不足以讓他們嚐盡溫柔,卻讓他們更難斷舍離。
好在開戰後,長孫姐妹不甘人後,主動要求參與救助傷員。這次金沙城被炸到空中的時候,姐妹二人雖然也被拋到了空中,但四周都是救治傷員的帳篷,二人身上也隻是受了些擦傷。
等長孫離見到耿忠從九死一生的戰場歸來,忍不住撲到馬頭前,一顆懸著的心終於稍稍安定。可旋而看到耿忠滿頭、滿臉的傷口,新婚燕爾的女人一時心疼的說不出話來。
縱是臉上淚如泉湧,長孫離卻又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堅定從容,
“我家男人回來了?我該如何給你這樣的大英雄慶祝一下呢。”長孫離有心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卻不料耿忠沒有任何反應,一旁的侍衛上前解釋,
“耿校尉的雙眼已失,雙耳已損。”
二人的新房已經在爆炸中夷為平地,有軍士在空地上搭起了不少應急的帳篷。長孫離親自把耿忠安頓下來,然後用棉布清水,小心翼翼的為耿忠清理傷口,耿忠像個孩子似的溫順,隻是摸到了長孫離纖細無骨的小手,二人雙手十指相扣,緊緊的握在一起。
長孫離索性把耿忠的腦袋抱在懷裏,這鋼筋鐵骨的男人很快就陷入了沉睡。就在長孫離輕輕的為丈夫繼續清理的時候,常破虜的貼身老仆人老黃,找了過來。
一看是老黃,長孫離連忙把帳篷裏其他下人支開,又把耿忠輕輕放下。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家夫君多有交代,黃大人有何吩咐,我等他醒來轉告……”
借助帳篷裏昏暗的光線,老黃先是去仔細查探了一下耿忠的傷勢,發現耿忠如同昏迷般的沉睡不醒,老黃有些失望的搖了搖頭,問長孫離,
“這耿忠校尉傷的不輕啊,可有大夫前來給他診治?”
“眼下城池新破,傷員又格外眾多,耿大人睡前交代,讓把軍醫先讓給那些重傷的兄弟保命,他的傷勢……”
說到此處,長孫離的語速稍稍加快,聲音輕了許多,眼上的淚光終再難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
老黃長歎了一口氣,好心安慰,
“耿夫人不要著急,眼下……”老黃突然把耳朵豎起來聽了聽帳篷外的動靜,營賬外的腳步淩亂,但顯然都是來回奔走著,老黃貼近了長孫離的耳邊,小聲交代,
“眼下常將軍馬上就會重掌金沙,他原本就是讓我來通知耿大人一起行動的。但看著耿大人眼下的情況,夫人還是讓他靜養為主。常老將軍自會撫照耿校尉的。”
聞聽老黃一語,長孫離的眼睛瞬間睜大了許多,困惑的眼神想要向老黃再次求證,卻不料老黃不再多說,轉身就走,離開前,隻是留下一句,“耿夫人盡可放心,一切,都在掌常老將軍的掌控之中……”
長孫離自小在長孫府裏長大,長孫無疆雖然對她疼愛有加,但每有要事或者要員來訪,都會把小姑娘交給下人支開。長孫離也養成了習慣,不過多過問男人之間那些秘密。
但是,老黃這個匆匆的背影,卻給長孫離留下一陣心慌的感覺,她預感到金沙城內,正在醞釀著一場更大的變故。
不過窗外的那些腥風血雨,似乎也隻是讓長孫離稍稍的走了一會兒神兒,她轉身回來,又全神貫注的為耿忠清理起傷口來。
……
五軍都督常破虜,此刻正在城南的一處軍帳內,雖然身體清瘦了不少,但老將軍雙目中的精光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明亮。
常將軍周圍,環伺著一群盔明甲亮的校尉將軍,這些將軍是在與北荒遊騎大戰時,整編出來的大夏北軍常勝,兵將加起來人數近兩萬。
擊敗遊騎大王子脫脫的南征糧騎後,為了鞏固金沙的城防,馬征把這些整編出來的部隊全都帶回了金沙。
這些部隊裏,比較有戰鬥力的年輕力壯的士兵,都被馬征收攏到了自己的那幾支千軍營中,而剩餘的這些年級稍大,或者身上有傷的士兵,都被打發到了防守壓力相對較小的南門。
當然,這些南城守軍的軍械、補給也都較馬征的那些手下們,差了許多。
常破虜北擊遊騎時,硬仗隻能交由自己的嫡係去扛,快馬楊勝和他的騎兵隊在無名丘一役全軍覆沒。這其實是常破虜意料之中的結果。
但為了消除後患,常破虜隻能咬牙承受這樣的結果。同時,戰後佯稱傷病,把指揮權主動交給了呂繼川和馬征。
但,這正是這位沙場老將提前布下的棋局。
馬征好勇鬥狠,呂繼川雖然老謀深算,但是對馬征的約束有限。而且馬征恃寵而驕,自認為在北擊遊騎時,自己的主力保存的最好,而常破虜賴以行事的左膀右臂,楊勝、項北和耿忠,隻剩下耿忠一人。
那這常老將軍真病也好,假病也好,都是為了能夠苟且偷生的主動示弱而已。
馬征的手下擴充至三萬有餘的精銳,剩下這一萬多的老弱病殘,在馬征的眼中不過是影響戰鬥力的累贅,因此,他就把這一萬多人留在南城備用。
當然,馬征眼中,這些戰士的最大價值,就是從他們身上苛扣下的補給,可以交給北城的那些精兵。
這,也在常破虜的意料之中。
看起來老實忠厚的老黃,每每都能避開那些監視的耳目,把信息傳遞到這些被邊緣化的南城將士中。而這些將士們,也都在等待著,等待常將軍說的,那個終將到來的最好的時機。
常破虜盡量不聯係耿忠,也是他的一招好棋。馬征心中,能為常破虜掀起風浪的,也隻有耿忠這個眼中釘,因此時時刻刻都在緊盯著耿忠的一舉一動。
有了耿忠的牽製,反而讓馬征忽視了這些他完全看不上眼的“殘兵敗將”。這,反而成了常破虜的最後的底牌。
三日之戰,馬征手上的精銳損耗巨大,如今隻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而這一萬多的後備隊,反而成了金沙城內建製最為完整的部隊,更重要的,這些看似身體孱弱的老兵老將,反而是一些作戰經驗最為豐富的戰士。
“常將軍,您就發話吧。馬征那小子囚禁主帥,呂濟川丟了金沙,如今,該是找他們算賬的時候了!”
發話之人,是一臉絡腮胡子的北疆守城校尉,因為沒有頂住北荒遊騎的南征糧騎,被呂濟川和馬征多方羞辱。尤其是馬征,以一個區區千軍校尉之職,不僅當眾侮辱了這個將官,甚至把他的部隊打散整編。其實,就是搶走了那些還有戰力的軍士。
有人帶頭,大帳內頓時聲音爆棚,在喊打喊殺的喧囂中間,須發皆白的常破虜卻顯得異常的冷靜。他身上的鎧甲和眼中的精光一樣閃亮,就連身材也恢複了往日高大挺拔的姿態,和這段時間風燭殘年的老態判若兩人。
老將一言不發的挨個審視四周那些一臉憤懣的將官,知道這些人都是被馬征欺壓的久了,再加上如今金沙北城精銳盡失,於公於私,這些將士都想去把馬征給拿下。
但沒有十足的把握,這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就絕不會輕易冒險。這段時間,一直稱病避世的常破虜其實對高牆外的情形一清二楚。這些將官,也早就私下聯絡布局完畢,就等這樣的機會,好一呼百應。
但,常破虜的目的並不在此。在他的注視下,那些群情激昂的將官們漸漸安靜下來。
“押上來!”
常破虜衝著帳外招手,幾個穿著常勝製服的俘虜被推搡了進來。這幾人一看帳內的架勢,就知道大勢已去,慌忙下跪求饒。
“你們軟禁五軍都督,並對本帥意圖不軌,難道就不怕大夏律例在上,五軍軍法左右,項上人頭不保麽?”
常破虜語氣平緩,卻一字一句,把幾個俘虜嚇得渾身哆嗦。
“回稟常老將軍,我們,我們也是被逼無奈啊。大家都在金沙拖家帶口,馬大人就是我們金沙之主。若敢不從,那小的們也是絕無生路啊……”
“混賬東西,還敢狡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一旁的將官怒不可遏,做勢就要上前動手。
俘虜們大駭,連忙解釋,
“不不,大人息怒,小的自知罪孽深重,不敢還有他圖,但,但我們也未曾為難老將軍。您,您不信問問老黃,他出入時,小的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倒是所言非需,如果不是這些看守有意維護,常破虜也不可能在馬征眼皮底下聯絡好這麽多的手下行事。
時間緊迫,常破虜不再繼續賣關子,“弟兄們,你們都是忠於大夏的常勝將士,也是我們戰神天魁侯的後人,我們刀劍隻對敵人,我們熱血盡灑江山。”
看著眾人一臉嚴肅,常破虜拔出自己的佩劍,倉啷一聲,明晃晃的鋒刃出鞘,“我們,不為骨肉相殘,我們隻為讓我們常勝麵對強敵,重新找回勝利的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