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238章 狼之惡,羊飼之
落日的餘暉中,一支懶散的遊騎百人小隊,緩緩的走在歸營的途中。無論是戰馬還是騎手,都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馬隊中間,還夾雜著一些大夏裝扮的百姓,這些百姓被一根長繩牢牢捆綁了雙手,不得不跟在戰馬的身後,踉踉蹌蹌的走著,稍不留神,一個筋疲力盡的俘虜倒地,就會把臨近的幾個人同時扯倒,而就在他們驚恐的眼神中,靠的最近的遊騎馬鞭就已經高高揚起,然後狠狠抽打下來。
遊騎軍的懶散,是因為酒足飯飽,甚至脹壞了肚子。俘虜的無奈,卻是因為已經連續數餐食不果腹了。
這些大夏的百姓,辛苦勞作的果實已經進了那些遊騎悍將的肚皮。而他們自己,卻即將成為北荒草原的一部分——皮肉養活北荒的煉獄中掙紮求生的野狼和鷲鷹,枯骨變成北荒草地下的一捧沃土。
和其他許多深入大夏北疆的遊騎軍小隊一樣,他們在這片遼闊的土地上,如魚得水的馳騁。這裏既沒有草原上的狂風暴雪,也沒有凶梟惡狼,甚至連叢林裏出沒的那些小獸也比北荒之地的同類要溫順許多。
那些隻會土裏刨食的大夏百姓,更是如同草原上被宰殺的羔羊一般,即使被刀架在脖子上,也隻會下跪求饒。
狼之惡,羊飼之。
小股遊騎分隊,適合搜刮那些已經聞聲躲進山中的百姓,更適合靈活突圍,一旦遇到大夏的常勝軍,人數不多,就盡數吃掉,如果人數過多,那麽也能力拚一場,然後全身而退。
大夏如同一隻力大體龐的大象,而遊騎,就像是一頭敏捷的惡狼,隨時趁這頭大象打盹的時候,就從他身上撕下一塊皮肉,然後得意的拖著沿途滴落的鮮血逃走。
帶隊的百夫長,看了看即將沒入天邊的那輪殘陽,交代手下,加速前進,畢竟這次打秋風的旅途,過於深入內地了。
隻是他的那些手下,卻很難提起精神,不僅肚子裏塞滿了大夏的糧食,就連馬背上,也紮滿了裝著錢糧的袋子。更何況強行提速,那些成串的俘虜總會不小心的摔倒在地,有的甚至倒地後,就再也沒能起來。
百夫長看到麵前的情景很是惱火,等再有俘虜倒地不起時,抽出馬刀,一揮而就,拴著俘虜們的長繩上,就少了一個俘虜,卻多了一雙離開雙臂,其腕斷裂的手掌。
隊伍裏頓時一陣騷動,遊騎百夫長大吼一聲,“如若再有耽擱,形同此臂!”
這下隊伍的速度終於有了起色,那些還能走動的俘虜強打起最後的精神,一邊大口大口的喘氣,一邊拚命邁動腳下的步伐。
百夫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莫名有些心虛。
就在落日的最後一絲暗霞餘暉與初升寒月的清冷相接的一刻,這支百人遊騎小隊終於看到了歸途的希望,越過麵前這座半高的山丘,後麵將是一馬平川,很快就能與脫脫王子的南征糧騎主力匯合。
哪知就在大家專注登山的時候,走在最前麵的一匹老馬,卻突然停了下來。
百夫長催動自己的坐騎奔了過去,揮鞭一指帶頭的騎手,“墨跡什麽,你也想讓我隻帶你的爪子回去?”
帶隊的遊騎向導一邊使勁的拽著自己的馬腿,一邊小聲的求饒,“大人息怒,是馬腿卡在鼠洞裏了,我這就把它拉出……”
最後一個“來”字還未出口,向導的身子一僵,隨即直挺挺的朝著一旁倒下。百夫長一直保持戒備,分明看到倒下向導的胸口處,有一隻箭頭鑽了出來。
“敵襲!長弓!”作為首領,百夫長第一個意識到了危險的存在,並發出了急切的警報。隨即,空氣中傳來嗖嗖嗖的破風之聲,一陣箭雨從天而降。
“撤!”百夫長雖然不知道敵人來自何方,但是聽這破空箭雨之聲,估計對方伏擊人數遠在自己之上,而僅僅是第一輪箭雨,就撂倒了隊伍前頭的十幾匹快馬和騎手。
百夫長臨戰經驗豐富,撥轉馬頭,從馬背翻到馬腹下雙臂緊緊抱住坐騎的脖子,一邊向隊伍後麵疾馳,一邊大喊著指揮手下,
“撤重,撇風!準備戰鬥!”
原本昏昏沉沉的遊騎戰士們,麵對偷襲時短暫的慌亂之後,反倒興奮起來,嚎嗚~嚎嗚~的嚎叫起來,用馬刀砍斷了拴在馬鞍上的俘虜長繩,拋下搶來壓在馬鞍上的糧食,隨後,催動起坐騎就向後撤,同時還不忘摘下馬鞍一側的短弓,回身朝箭雨來襲的方向開弓疾射。
這支遊騎小隊戰士體內流淌著的是草原兒女好戰的熱血,而他們的坐騎,卻是在草原雄主良木哈的教導下,善於征戰的最優秀的騎兵。
原本縱隊前行的遊騎馬隊遇襲後撤時,並不是前隊變後隊的整體潰敗。而是由後麵的隊伍依次雁翎陣排開,位置靠前的馬隊從中間折身而退,而兩邊展開隊形的戰士可以短弓反擊著掩護其撤退,隨即次前的戰士再折返,整個撤退緊張有序,雖然還有不少遊騎戰士陸續倒地,但這支隊伍的陣型卻始終未亂。
就在百夫長帶領殘存的部下完成隊形的變換,開始整隊後撤時,他卻隱約感覺到了不對,對方人數占優,又占據了居高臨下的優勢地形伏擊,可是卻為何放任自己就這麽輕鬆的撤退了?
就在他剛剛感到不對時,這種直覺般的不祥預感瞬間應驗,衝在最前麵的兩匹戰馬一聲嘶鳴,被草叢中突然揚起的拒馬鹿角穿透了胸膛,掛在了鋒利的鹿角枝上。
拒馬鹿角,原本是大夏架設在城防外防止騎兵突襲的一種裝置,捆紮成三角形狀的架子上,有尖銳的矛槍迎向敵軍來襲的方向刺出。能夠阻止運動迅速的遊騎突襲。
而眼前突然架起的拒馬,明顯是為這支遊騎特別準備的,拒馬的尖刺比普通拒馬要長上許多,還特意把槍刺的角度調低了不少,衝在最前麵的遊騎戰馬瞬間被幾根槍刺穿在了體內,四蹄懸空擺動,卻並不能把身體從槍刺中拔出來,數聲哀鳴之下,傷口越掙越大,直到鮮血流盡而亡。
百夫長又氣又急,眼看著一排排的拒馬鹿角從荒草中猛地挺立而出,就像是一排排潛伏在草叢中的南郡盾槍兵,遊騎小隊已經看清了麵前的危險,奈何馬匹借助山勢衝擊的速度過快,縱是騎手拚命扯動韁繩,後續的戰馬還是不斷的衝擊到那些拒馬鹿角上去。
速度,曾經是遊騎戰士最強大的武器,如今,速度也成了死神收割這些遊騎戰士的鬼鐮。剛剛還如同凶神惡煞般淩辱大夏百姓的那些遊騎戰士,此刻,卻又成了砧板上的魚肉,甚至沒有看清對手的樣子,就和坐騎一起,被穿成了肉串。
百夫長的戰馬,在距離拒馬矛槍不足一尺的地方終於停了下來。他擦了一下額頭冒出的冷汗,循著山坡望去,原本百十來匹遊騎戰馬,如今安然無恙的已經不足三十匹。
原本決定撤退的時候,百夫長在隊伍中還想整頓好隊形,找到伏擊的敵人,以遊騎軍的速度發動反擊,但看眼下的情形,自己這支隊伍已經明顯成為對手精心布置的陷阱中的獵物。頭領一咬牙,放棄了抵抗,大喊“扯風!”讓那些還幸存的戰士們分散突圍。
三十幾匹遊騎戰馬,三三兩兩的繞開那些突起的拒馬鹿角,也繞開山坡上箭雨來襲的方向,想要繞過這座奪命的小丘,和遊騎的大營匯合。
“殺啊!”
就在百夫長已經交代手下盡量避免戰鬥,爭取突圍脫身以後,黑暗中從土丘的兩翼傳來了陣陣喊殺之聲。百夫長心中一涼,完了,這次,隻怕是要全軍覆沒了。
其實這個倒黴的百夫長不必自責,知道此時,他才真真切切的看到暗算自己的敵人到底是誰,那些從兩翼包抄而至的鐵騎,穿著大夏威風凜凜的騎兵戰甲,而且,指揮這場戰鬥的,就是大夏五軍都統,常破虜常老將軍。
這一仗,常破虜誌在必得,他必須要給那些膽敢在大夏土地上的遊騎蠻夷們一個狠狠的教訓。這一仗,常破虜更不能仁慈,他必須要給那些還在不斷四下劫掠的遊騎征糧隊員們一個明確的信息,
“搶兩口吃的,我們還有的商量,膽敢辱我大夏百姓者,殺,無赦!”
最後完成包夾的兩支勁旅,是大夏僅存的馬隊精英,他們的騎射也是萬中一流。在麵對這三十多個遊騎殘兵時,沒有絲毫的猶豫,兩輪衝鋒對砍,人數絕對占優的大夏虎賁精騎,把這三十多個遊騎戰士的腦袋,掛在了自己的馬鞍之上。
常破虜滿意的看著手下的戰果,交代部下們不要有片刻的耽擱,打掃完戰場,迅速脫離,返回北疆尚未陷落的大夏邊城。
哪知第一輪箭雨所到之處,傳出一聲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一個大夏俘虜掙脫了捆在自己手腕上長繩,終於在屍體堆中找到了自己半大的孩子。孩子早已七竅流血,胸口釘著幾隻大夏常勝的烏杆箭
“兒啊!”
一聲母親的呼喚,撕碎了在場常勝軍戰士們的防線,不少士兵想起了遠方的家鄉,不自覺的開始落淚。
幾個常勝戰士實在不忍心看著那個女人哭的數次昏厥過去,想要把她攙扶起來。哪知她卻死死的抱住已經冰冷的屍體,
“三天前,我的丈夫死了,我沒有隨他去,我給那些遊騎畜生磕破了頭,我的身子交給他們取樂,才保住了我的孩子,我能夠活下來,就是因為還有這個孩子需要我……”
眾人還想勸說,女人苦笑一聲,拔出一根那個孩子胸口的烏杆箭,“這箭,是我們大夏的吧……”沒有任何猶豫,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把還帶著她孩子血肉的箭頭,插入了自己的心髒。
一旁的常破虜看到了這一幕,輕歎一聲,“豺狼之惡,怕是羔羊也脫不了幹係。”然後輕描淡寫的交代手下,“把他們埋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