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人間日暮七星現 第23章 大漠孤煙(上)
馬車越往北走,就越接近大漠,黃土漸漸變成了黃沙,路旁偶爾的枯樹也變成了低矮的灌木,直到所有的綠色徹底消失。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一成不變,赤地千裏的荒涼,和不時裸露於野的累累白骨。
這些骨頭有鳥獸的,也有人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慘白慘白的青光,像是用無暇的白玉雕出的藝術品。禿鷲和野狼撕淨了骨頭上麵的血肉,可大漠裏吹來的幹燥空氣卻讓這些骨頭可以長久的保存下去。
相處數日下來,天默除了嘴巴讓人討厭,倒也沒有別的無禮之舉,有時他還主動替蘇蘇站一會崗,這樣蘇蘇就可以在項北身邊稍事休息一下。
算算日子,距離大巫醫說的大限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項北除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久,倒也沒有別的異狀,偶爾的發熱也在蘇蘇的悉心照料下很快的得以恢複。
“你這家夥,可千萬別死啊。”
蘇蘇常常趁著項北昏睡的時候,認真的盯著他那張沒有血色卻依舊英俊的臉龐,在心中默默念叨。
但往往旅途的疲憊襲來,嗅著這個半大男人身上獨特的味道,女俠蘇蘇很快就會進入夢鄉。
隻是蘇蘇再也沒有夢到過那個指點她去白首山的仙人,一路上聽著天默的故事,莫名讓她覺得那個老人或許就是天頌道長。
這天日落的時候,遠遠的天地一線出現了一個黑點,黑點上冒著一縷若有若無的青煙,聽天默老人的介紹,這是進入大漠前最後的孤城,也是最後可以補給的地方,殊勒城。
逍遙盟主要在大夏國活動。逍遙盟一戰後,蘇蘇帶著項北一路北行穿越了南郡和北梁,如今快進入大漠時卻再次踏入了大夏的版圖,這殊勒城是大夏的一塊飛地,連係大夏和殊勒城的本是一條狹長的無人峽穀,如今這條峽穀被強盜,山賊以及各個國家的散兵遊勇盤踞。殊勒城也就隻好孤懸海外。
這殊勒城昭示著大夏帝國曾經的榮光,隻是當年北擊遊騎,西掃西羌的氣勢已經逐漸掩沒在這無盡的黃沙之下了。
馬車剛剛依稀看到殊勒的時候,殊勒城土城頭的瞭望塔上,負責監視的士兵就發現了馬車,他隨即向瞭望塔下打出了手勢,塔下負責報告的士兵記錄下手勢的內容,跑到城牆邊上的校尉營上報,
“唐校尉,西南五裏,馬車一輛,外加快馬一匹,人數不詳。”
再看桌案後的太師椅上,坐著一位體型幹瘦的武將,身上穿著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裳,卻戴著一雙略顯寬鬆的牛皮護腕,從他眼神中的精光可以看出常年習武的氣勢,可是幹瘦的身體又一副病懨懨的疲態,正是大夏殊勒城的車騎校尉唐山。
唐山聽了手下的報告,隨即下令,“讓耿忠去探查一下。”
名叫耿忠的探子領命牽出戰馬,等著城門吱吱呀呀的打開一條細縫,就連人帶馬的擠了出去,隨即身後揚起一道塵土。
半柱香後,耿忠回報,“車上有兩男一女,那個半大小子看起來病的不輕,老瞎子也不中用,就那個小娘子看起來還頗有味道。嘿嘿。”
“就知道你小子墨跡半天沒啥好事,再胡說八道,軍法伺候!”唐山校尉把手上的馬鞭朝麵前的桌案上狠狠一摔,耿忠嚇得脖子一縮,吐了吐舌頭,
“報告校尉大人,三人中老瞎子年齡在六十左右,雖然眼盲但是能感知我的方位,估計聽覺靈敏。患
病少年十五、六歲體力雖弱但身旁有劍,劍鋒含殺氣,估計奪過人命。年輕女子年約十七,身後有弓,是大夏人,但身旁有遊騎軍的箭盒,另外還有一匹遊騎軍馬,……”
“你估計有威脅麽?”
“有,但目標應該不是我們殊勒。”
“目的呢?”
“北疆白首山。”
“白首山?北域禁山?他們去那裏幹什麽?”
“老道說他們是去尋醫問藥的。”
“嗯,倒也合理。順風吧。”
“是。”唐山校尉的手下聽命應下,隻是旁人不知這順風二字是何意思。
大夏守備並沒有為難蘇蘇和項北,馬車放進城去,城門就在他們的身後緊緊閉上。
殊勒城,說是一城,比一村大不了多少,沿著一條土路小街,兩旁幾間半敞的小鋪。小鋪後麵間或幾個頗有沙漠風情的半截土房,唯一讓人覺得有些大夏風韻的隻是那間枯木混著黃土搭建的校尉營,營門前的旗杆上掛著一麵破破爛爛的大夏軍旗,彰顯著營主的身份。
蘇蘇他們已經人困馬乏,進城後投宿到了小街中央唯一的一座客棧裏去。
客棧也是用泥坯的土牆所建,牆皮已經被大漠幹旱的季風剝落了一層又一層,隨時都會揚起一陣塵土,縱是這樣的客棧,客房也顯得很是緊張,之前已經入住了一支駝隊。蘇蘇投宿的時候,坐在賬房後麵的老板娘為難的盤算,“小店房源緊張,隻剩一間客房,你看……”
“沒事,隻要我弟弟能睡個好覺就行。”蘇蘇指了指項北。
聽到蘇蘇這麽說,衣著隨意的老板娘下意識的把散在肩膀上的衣領緊了緊,裹住原來裸露在外的大半個胸口,“既然這樣,那你們就住下吧。”
說著,老板娘招呼著夥計替蘇蘇把馬車拉到了院子裏。
天默從馬車上拱了下來,也想蹭著跟進客房,被蘇蘇一把攔住,“你看這麽窄的床,讓項北好好休息休息吧。”
“可是我老人家?”天默竟然露出一絲委屈。
“還是麻煩你老人家去馬車裏將就一下吧。”
“啊?”天默有些不甘心,可是蘇蘇身子把住了客房的門口,就算天默往跟前湊乎,熏得蘇蘇直皺眉,蘇蘇也絕不退讓。
一旁的老板娘看的明白,“這位老丈,客棧雖然沒有客房了,可是柴房倒是有張空床,如果您老人家不嫌棄,可以將就一下,房錢給你算對折。”
“如此甚好,聽聲音您一定是個人美心善的女菩薩。看我一個老瞎子可憐,您一定好人有好報的。”這套說辭和第一次遇到蘇蘇時差不多,估計老瞎子也懶得編其他討好的話。
“那姑娘你呢?”老板娘關心的問蘇蘇。
“我坐在椅子上打個盹就可以了,他身邊不能沒有人。”說著蘇蘇看了一眼已經躺下的項北。
老板娘看了一眼蘇蘇臉上的紅潤,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姑娘,殊勒城數百裏內無人煙,看你們遠道而來,不知你們還要趕多久的路,這樣,你晚上就和我擠一擠吧。好好休息一下。”
看蘇蘇還在猶豫,老板娘補充了一句,“放心,離你弟弟的房間不遠,你隨時都可以來看他。快來,到姐姐的房間裏先洗洗吧。”
最後這一句的誘惑實在太大,能洗一下身上的塵土讓蘇蘇無法拒絕。
老板娘的
房間外麵看起來和其他粗糙醜陋的泥坯土牆差不多,但是一進房門,就讓蘇蘇感受到了久違的香閨之感。房間裏的一桌一椅都精心擦拭的一塵不染,地麵鋪著寬大的獸皮,床幃是散發著陣陣幽香的薄紗。
看蘇蘇還有些猶豫,老板娘熱心的牽住她的手,“不用客氣,妹妹,這殊勒城除了那些一身汗臭的野漢,難得見一個你這麽水靈的妹妹,你今晚陪姐姐拉拉家常,就抵了房錢了。”
說著,夥計把房間屏風後麵的水桶蓄上了熱水。老板娘從自己衣櫃最下麵的地方掏出了一套幹爽的粗布衣服,
“我這些年的衣服啊都是些風塵之氣的俗物,估計也隻有這套當年來這裏時帶的衣服才合妹妹這好身材了。洗完澡,把身上的衣服換了吧。”
老板娘異乎尋常的熱情,反而讓蘇蘇頗為不適,更不想在外人麵前寬衣解帶。
哪知老板娘心領神會,退出房門,讓蘇蘇把房門從裏麵反鎖上,等著她自己好好清洗。
蘇蘇的疑慮終究敵不過那一池熱水的吸引,再三確認安全後,終於還是把自己那膚若凝脂的身子浸入了溫熱的浴盆裏……
客棧外牆的角落裏,兩個黑影悄悄摸到了窗戶邊,其中一個舔濕了手指,顫顫巍巍的就想去扣窗戶上厚厚的窗紙,卻突然被老板娘用手鉗住了耳朵,拎了起來,
老板娘壓低了嗓音,“去告訴你們唐頭,這是我趙媚兒的妹子,誰要敢打她的主意,看我趙媚兒不用巴掌扇死他。”
黑影功夫不俗,卻不敢反抗,隻能壓低了嗓音,哎呦哎呦的討饒。趙媚兒出了氣,鬆開了手指,“今兒我和妹妹聊天,告訴唐頭也不用過來了。”
房間裏,蘇蘇沐浴過後,換上了老板娘準備的那套粗布衣服,雖然衣服略顯破舊,但好在幹淨整潔,更顯蘇蘇的颯爽身姿。
老板娘進來一邊為蘇蘇認真的梳理著發髻,一邊嘖嘖的讚不絕口,“妹子,你這身上的塵土一洗幹淨啊,真的就像個仙女似的。哪個餓狼能放過你,你咋敢就這麽去闖大漠哪?”
蘇蘇被老板娘的熱心腸打動了,也不打算隱瞞,“大姐你心真好,我也不瞞你,我是想給弟弟治好他身上的傷。”
“這屋裏就剩咱姐妹二人了,你還說不瞞我,大姐也活了三十多年了,你看那個小夥子的眼神可不是弟弟啊。”
“不,他小我一歲,確實是我弟弟。”
老板娘也不急著搶白蘇蘇,隻是歎了一口氣,“知道姐姐為何與你一見如故麽?當年我來殊勒城的時候,和你差不多大,那時,我也是為了弟弟才來到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的。”
“啊?那你弟弟?”
“唉,那是我親弟弟。”老板娘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蘇蘇忍不住偷偷看了看老板娘的臉龐,雖然也算是有幾分姿色,但眼角已經有了微微的細紋,提到弟弟,她的眼眶之內淚光閃爍,想是觸動了傷心之處,也就不便追問。
蘇蘇又去探了探項北,看他睡得踏實,這才回到老板娘的香閨,姐妹二人嘮著姐妹間的話題,自然頗顯親分。
此刻在客棧的柴房裏,瞎眼天默無聊之餘從袖筒裏掏出了一個精致的竹筒,又摸索出了六枚銅錢,放在竹筒裏搖動起來,銅板發出清脆的撞擊之聲,數聲之後,天默把竹筒一扣,然後在六枚銅錢上一一摸過,眉頭緊鎖了許久,也長歎一聲,搖了搖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