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相思休問定何如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但他們沒有。
他們五個人沒辦法選擇自己的人生,因為從被抓的那一天起,他們已經沒有了人生。
昊天為了學會左手從背後反向刺劍的動作,胳膊斷了無數次,又被重新接好。
阿邱生活在蛇窩裏,身上被蛇咬傷的地方都已經長出了新肉,她已經不怕蛇了,因為她就是蛇。
阿璐可能是最幸運的,她隻需要學會用蛛絲織網,織出水火不侵,刀劍不斬的網。她手上厚厚的繭子,生長在每一個漫長的夜裏。
小瞾的舌頭再也不是她自己的了,她學會了一百多種鳥的語言,也能唱出美麗的歌,但她從未再開口說過一句話。
小四是裏麵年紀最小的,也是最可愛的,但他不能吃任何東西,除了各種草藥和少量的水。或許蘑菇是最好吃的,即使是劇毒的他也不怕。因為他已經百毒不侵了。
生於何處,去向何方,對他們來說沒有意義。意義在於,聽令行事。
蜀州城五毒使者,五個人,除了失蹤的四步象外,蜘蛛、毒蛇和青鳥均出現在上京,而蠍子正在中原城好吃來坐酒樓。
烏鴉盤旋飛舞在破廟四周,一個女子出現在不遠處的視線裏。
她並不上前,自己很隨便地坐在地上。她沒有開口說話,隻是揮了揮手,幾隻烏鴉便落在她身上。
俊毅俊毅兄弟立馬上前喝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的!”
那女子眼睛睜開看了看他倆,隨即又閉上。兩隻烏鴉在她雙手上扇動著翅膀,想飛卻飛不起來的樣子。
就在阿醜對他們喊出小心的一刹那,那兩隻烏鴉如離弦的箭一般,從青鳥手中飛出,分別穿透了俊琪和俊毅的胸口。
烏鴉扇動著帶血的翅膀又撲騰了幾下才不動彈,而俊琪俊毅兄弟倆還未感覺到疼,就已經死亡。
蛛網之下群蛇跑,寧惹蠍子不驚鳥。
後麵一句的意思是,如果有選擇的話,寧願被蠍子殺死,也不願驚動青鳥。
有文字記載,鳥語起源於春秋時代。孔夫子門下七十二賢之一公冶長,精通百禽之語。
飛鳥是天地間的探子,一旦被盯上便無法逃脫。
就像現在,如果說每一隻烏鴉都是蓄勢待發的箭的話,無涯他們幾個人,隨時都有可能被萬箭穿心。
阿醜一時無能為力,隻是歎道:“我安妥好你們後便去尋人幫忙,路上遇見了兩個神經病,一個叫不死,一個叫催命。兩個人一個壯,一個胖。一個開口之乎者也,一個閉口星辰日月。他們兩個一個說可以破了邱姑娘的萬蛇陣,一個說能夠托住胡龍飛。我想著事無大礙,便鬆了一口氣,沒想到卻被這一群鳥纏住。”
她看向無涯和惜蕾,“我的耳朵很靈的,剛聽到你們在背後說我壞話。不過不打緊,本姑娘大人有大量,先不跟你們一般見識。”她又轉身麵向青鳥,大聲喊道:“喂,你接到的命令隻是找到我們,但你剛才已經動手殺了人,要想不被你們少主懲罰的話,最好別輕舉妄動啊。”
青鳥並沒有理睬阿醜,隻是伸出了左手在空中擺了擺,然後左手食指向了無涯。
那意思是,其他人無所謂,要殺的是這一個。
無涯無奈,被人威脅、聽人擺布、任人宰割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阿醜姑娘,既然他們的目標是我,你帶著惜蕾先走,一直往南去中原城,到時候肯定會有人接應你們。”
既然必須得死,不如先救活著的人。
“你這浪子休想一死了之。你的命,是我的!”阿醜看向無涯:“論武功我打不過她,但願能以技取勝拖一陣子。你體內的毒,快想辦法解掉,否則就等著給我收屍吧!”
阿醜說完,又看向惜蕾笑道:“聽到沒,瞎子,你二哥願用他命換你命,何等情義啊。這就是我選擇的男人!”
最後這句話說的沒前沒後沒羞沒躁,但見她凝視著那些飛向她的烏鴉,嬌小的身軀散發的能量像一麵牆一樣,毅然地擋在了無涯和惜蕾麵前。
她摘下了麵紗,用手抹了一把臉,她的臉皮竟然自動脫落,顯露出來的是一張精致絕美的臉,美得連月光也失去了顏色。
這是她的真實麵貌嗎?
隻聽她對青鳥說道,“不瞞你說,胡龍飛要找的那六張人品麵具都在我臉上,你有本事從我這裏一並拿了去,他肯定重重賞你!”
青鳥站起了身子,仿佛也是一陣驚訝,她聽到阿醜的話以後,先是略表懷疑地摸了摸下巴,隨即朝阿醜笑了一下,並點了點頭。仿佛阿醜說的,正是青鳥想要的。
“別小瞧人。區區鳥語而已,逞什麽大神!本姑娘要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才是禦鳥之術。”
阿醜一邊說一邊舞動著身姿。她並沒有向青鳥發動攻擊,而是跳起了舞。
鳳凰於飛,和鳴鏘鏘。
舞姿曼妙如鳳凰於飛。她的嘴裏先是發出如“嗚嗚”、“鏘鏘”的聲響,又如簫聲般若虛若幻,清耳悅心,宛轉悠揚。
大群烏鴉盤旋在她身邊,竟不得近,那俯首稱臣的模樣,讓眼前看起來儼然一副百鳥朝鳳圖。
阿醜的舞姿如敦煌壁畫裏的飛天仙女般,連青鳥都看直了眼睛,她眼睜睜地看著群鴉懾於鳳凰之威一點一點散去。
青鳥臉上露出不悅,指了指阿醜,又指了指無涯,然後指了指飛走的烏鴉。
阿醜說道:“對,我就是要幫他,你能拿我怎麽樣!”聽了這話,青鳥竟然氣得跺了跺腳,然後口中發出一聲長嘯,嘯聲鋒利悠長,似是在召喚著什麽。
隔著這個空擋,阿醜又問無涯,你好了沒啊,不行讓她幫你啊!她一邊說一邊看向惜蕾。
無涯這才回過神來,原來阿醜換了臉之後仿佛換了個人一樣,那張臉太美了,他竟然也看呆了。聽到阿醜叫他,倍感尷尬。於是連忙轉過頭去,喊了惜蕾過來幫忙。
惜蕾更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這一場神仙打架她注定是看不到了。
他讓惜蕾幫忙捂住自己的耳朵,自己調整呼吸,準備入定。
凝然坦蕩絕邊中,能所雙忘真大同。者裏雖無人作主,別來記得似晴空(注1)。
入定雖不能解毒,但能明淨心台,於體內運行周天。一切真氣濁氣便飄然眼前,了然於胸。
智勇師傅曾教他打坐,但他年少時並不安分,根本坐不住。反倒是在長白山呆了幾年,穩了心性。
不能提氣,便氣沉丹田。人體內的血脈和精氣神是相通的,他要尋找體內的那股非常之氣。
隻見青鳥竟然喚來了兩隻老鷹,鷹嘴裏同青鳥一樣發出長嘯,仿佛隨時準備著撕碎阿醜。
而阿醜這邊,竟然又變了模樣。先前的仙女之姿已不複存在,她的臉已在不經意間變成了一個獨眼大漢形象,那大漢嘴角還有明顯剛縫合的傷疤。她到底有幾張臉?真如她所說,戴了六張人皮麵具嗎?
此時的阿醜化作凶狠的獵人與老鷹周旋,一邊做彎弓射箭狀,一邊從嘴裏發出“嘣……咻……”的聲音,仿佛真的在射箭一般。阿醜手持相思刃,一直保持著射箭狀態,而兩隻老鷹一前一後輪流對她發起進攻,但射箭聲此起彼伏,老鷹始終與阿醜保持著距離,未能傷她分毫。
就在這時,青鳥突然沉默了,而老鷹也仿佛是去了控製一般,緩緩地飛走了。
青鳥若有所思,而阿醜變作的獨眼大漢已經氣喘籲籲,體力不支的樣子。
突然青鳥笑了,她又坐了下來,指了指阿醜,又指了指自己的臉。
阿醜又變回原來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對著青鳥罵道:“你在耍我嗎,想看我麵具之下的樣子,你還嫩了點!”
青鳥聳了聳肩,做了個無奈的表情,然後示意阿醜看看天空。
阿醜還未抬頭,便聽見麻雀嘰嘰喳喳的聲音。
俗話說,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但唯獨沒有腦子。
其實麻雀並不是沒有腦子,而是它的體積太小,腦袋就隻有那麽點兒大。
阿醜抬起頭,看見第一隻麻雀墜落,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墜落的麻雀,像撲火的飛蛾,一隻又一隻地衝向阿醜。
隻聽“啊”的一聲,她被擊中了。
就在這時,無涯找到了體內的那股濁氣,在左胸腔靠近心髒的位置,他立馬右手做劍指點向自己的胸口,那股濁氣仿佛如抽絲般從體內融化於無涯指尖。無涯大喊一聲:“破!”他的指尖便有黑血噴出。
“二哥你怎樣了?”惜蕾以為無涯又受了傷,急忙問道。
隻見無涯瞬間聚氣,避開惜蕾,對著天空一聲咆哮!
“吼……”獅吼功一出,群鳥退避。
而阿醜已經遍體鱗傷倒在地上,無涯趕忙上前去扶她。
“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有點本事,”隻聽阿醜說道:“剛剛我的第二張臉,好看嗎?”
她話沒說完便暈了過去。
無涯苦笑道,不是說殺我九次麽,你又救了我一次。
注1:出自陳建民《短笛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