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壓人一頭
叮囑完了自家學生,又看他已經將自己的詩謄了上去,韓先生仔仔細細的瞧了一眼後,斷定這園子裏肯定沒有比自己寫的更好的詩了,也沒有比他學生寫的更好的字了,方才矜持轉過身。
韓先生原本是想著矜持點兒,等著別人發現他的學生頭一個寫完,好讓眾人都能誇一誇他的寶貝學生。
不料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見後頭的一堆人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圍在了秦文勝跟前。
韓先生立馬皺起了眉。
周斯年也有些好奇,便放下筆,也走過去準備看上一眼。
對於顧邵,周斯年還是極為感興趣的。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也許就是他未來的對手。兼之剛才先生也提到,顧邵八月之後會去考鄉試,周斯年便更認定了顧邵是個有學識之人。
韓先生本想要阻止,可手伸到一半,隻發現學生已經湊過去了。
他臉色有些尷尬,不好獨自站在這邊,遂也一道過去了,冷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都圍在這邊做什麽?”
秦先生挺直了腰板,聽到這話之後,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韓先生更加沒了好臉色。
鄭舉人跟其他一家人卻對顧邵刮目相看,紛紛道:“難怪方才文勝完讓他的學生替他寫,這一手字,是個人看著都羨慕。”
“就是,有這麽一首字,甭管寫什麽,你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秦先生聽著他們一言我一語的誇讚,心中別提有多美。隻是做人,偶爾也需要謙虛一點的,所以秦先生道:“隻是寫的稍微好了一些,值不得你們這麽誇,他年紀還,誇的太過,容易讓他驕傲自負,未免不大好。”
“你啊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鄭舉人何嚐不知道秦先生的心思呢。
得了這麽一個寶貝的學生,除非對方真的隻是個繡花枕頭,不是文墨,否則憑著給你一手好字,將來怎麽著也能混出一個好前程來。更何況,眾人都知道顧邵已經考中了秀才,是個難得的有為青年。
怎麽看,老秦都是賺了。
恰恰就是個繡花枕頭的顧邵:“……”
他握著筆,麵上八風不動,心中瑟瑟發抖。無他,對於這些人的誇讚,他聽著隻覺得心虛。
顧邵他上來看了一眼先生,卻見先生春風滿麵,驕傲得意,好像他本來就是那麽優秀似的。
顧邵心中頗為感慨,看來,他的修為果然不如先生。
站在旁邊聽了半屁話的韓先生早就不樂意了。他覺得你們自家學生才是最優秀的,這些人都沒有看到斯年的字,怎麽就一門心思地誇起了人家顧邵?
“聽到你們誇了這麽久,我還沒有正兒八經的看上一眼。究竟什麽樣的字,配得上你們如此大驚怪。”韓先生著還有些不服氣。
秦先生也不介意他的酸話,反而極為大方地將他的詩遞了過去。
韓先生臭著臉接了過來,周斯年站在他旁邊,見狀便趕緊也伸頭看去。
隻一眼,師生兩人便再也沒有了言語。
詩是用正楷謄上去的,那一手楷書渾厚挺拔,開闊雄勁,恍若顏魯公在世。這顏體,當真是寫得絕世無雙,世所罕見了。
被比下去了……這是師生二人唯一的念頭。
秦先生得意洋洋地摸著胡須,故意問道:“如何?”
韓先生打量了顧邵一眼。
他同秦先生一般大的年紀,隻是韓先生嚴肅慣了,便是對待學生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笑過。這一打量,眼神又是無比的銳利,一時間讓顧邵都有些膽顫了起來。
他一抖,秦先生便知道是什麽意思。秦先生哪裏能眼睜睜地看著韓先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負他的學生。
“你盯著他看做什麽?”秦先生護短地問道。
韓先生哼了一聲,輕輕當下手裏中的宣紙。
“後生可畏。”他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秦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悶悶地笑了兩聲:“算你識相。”
突然見他倆人和解,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兩個老夥計脾氣倔著呢,從年輕的時候一直鬥到了現在,彼此都沒有服輸過。至於承認誰比誰強,就更不可能了。
他人本來以為今日韓先生會死扛到底,卻不想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他的品性。
若見到有真本事之人,韓先生也不是不能服軟的。
眾人感慨之餘,又忍不住攛掇道:“文勝,你這學生來都來了,不如再讓他多抄幾首詩,如何?”
“不如何。”秦先生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這學生的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別人的。物以稀為貴,古來如此。
眾人少不得要他氣。
秦先生也認了,氣就氣吧。反正他們也隻能這樣的酸話了,誰叫他們沒有一個寫得一首好字的學生呢。起來,老爺還是善待他的。
鄭舉人幾個失望,韓先生心裏也是失望的。
文人,哪個不好字?如今這樣一個寶貝擺在眼前,這偏偏不是自家的,這叫人心裏怎麽能舒服?
周斯年自打看見字之後,內心的震撼便從來沒有消失過。
等幾位先生已經起了別的話,他才三兩步走到顧邵身邊。
顧邵本來還在慌神,冷不丁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還是之前盯著他的那個人,差點嚇了一跳。
“你……”
“我連周斯年。”
顧邵哦了一聲,雖然之前跟係統了幾句周斯年的壞話,可是顧邵心裏也清楚,周斯年跟自己是不同的。人家一看就是認真學習的好學生,那不是一個路子。他如今便是開始學習了,那也是被逼無奈,有頭無路的下下策。前有爹娘逼迫,後有先生虎視眈眈,顧邵不得不逼著自己咬牙看書。
眼瞧著顧邵沒有要話的心思,周斯年覺得他或許比較內斂,善言辭罷了。
遂主動道:“起來,我們也算是同年了。”
顧邵看了他一眼。
“你我是同一年的秀才。”周斯年完,又道,“隻是先前你一直不曾露麵,所以你我雖為同年,彼此間卻不相熟。”
顧邵心,不熟才好呢,熟了他豈不是露餡了?
愣神間,卻又聽周斯年道:“我剛才聽先生,你也是要參加鄉試的,既如此,咱們這些人更應該多切磋切磋。”
“……切磋什麽?”
“詩詞,經義,策論,書畫,無一不可,隻要顧兄願意,周某隨時奉陪。”
顧邵嚇慘了。這周秀才,莫不是魔怔了吧?他就是個半吊子呀,切磋什麽,“我看你是高估我了,這些我都不大會。”
周斯年爽朗一笑:“顧兄太過禮讓。我知道顧兄學問淵博,又精通書法,興許不屑同周某切磋。”
顧邵連連拍手:“你別多想。”
“那顧兄是願意與我切磋了?”
顧邵欲哭無淚:“我……”
“一月之後溧水邊有場文會,屆時縣裏的諸位學子都會參加,不知顧兄可有興趣前去,與眾人一較高下?”
顧邵立馬想要拒絕,隻是有人比他快了一步:“他去!”
不知何時聽到了兩人對話的秦先生,果斷地替顧邵應下來了。
見顧邵滿目震驚,秦先生又端著臉道:“既然要考科舉,如此文會,他自然是要去的。你們倆年齡相仿,又同是鄉試考生,自然該多切磋切磋。”
韓先生不屑地哼了一聲,比文的,那顧邵肯定比不得自家學生!
秦先生與他睨了他一眼,爭鋒相對:那可未必!
兩位先生鬥得暗流洶湧,被坑進去的顧邵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過周斯年卻甚為滿意。得了準信,他也沒有再打攪顧邵,當下愉快地離開了。
都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從前是他太過自負,殊不知這金壇縣比他出眾的大有人在。想到下次文會,周斯年下定決心,一定會好生準備!
這一上午,顧邵便跟在秦先生後頭,當一個聽話老實的學生。已經被坑了一次,他真是怕了秦先生會再把他往火坑裏推,遂時時盯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直到幾個人離開了園子,顧邵才終於緩了一口氣。
還沒上馬車,後頭忽然又來了幾個人。
顧邵眼尖地看到,來人正是他的未來嶽父。
陳秀才確是是來找顧邵的。秦先生知道他們翁婿兩人之間必有話,先一步上了馬車,沒有打擾這兩個人。
陳秀才有沒有別的話,隻是見女婿今日這樣給他長臉,心中頗為滿意,過來讚賞幾句。
顧邵臭不要臉地接了這一番讚賞。
臨走之時,陳秀才又塞給了他一個荷包:“如今雖住在秦府,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該花的地方還是得花的。”
顧邵掂量了一下荷包,眼睛驟亮:“多謝嶽丈大人。”
陳秀才擺手,讓他趕緊上去。
上了馬車之後,顧邵便將荷包給收起來了。大概是老也知道他今日過得不不容易,回了秦府之後,秦先生突然大發慈悲要放他半日的假,讓顧邵回家探親。
驚喜來得太突然,顧邵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麽高興才好。
匆匆忙忙離開了秦府,顧邵就帶著荷包,直奔酒樓去了。
他本來想要痛痛快快地吃一頓,最好將這裏麵的錢都花個幹淨,以解他這些日子的憋屈。可是臨門一腳的時候,顧邵固然猶豫了。
他想到了自己昨日的夢……
若是不改變的話,那就是他們一家人的下場。顧邵盯著手裏的荷包,從前,他花錢的時候是毫無壓力的,可是現在,終究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
思襯再三,顧邵還是沒有進去。
拎著幾大包的東西回去時,顧邵還覺得不可思議,他覺得自己怕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