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49-山外晚風寒
“到了。”韓隱停下了腳步。
離笙也停了下來,回來的路上,她一直跟在他背後,望著他孤獨落寞的背影,離笙心情有些複雜。
“前麵就是應龍堂,你到了那裏就安全了,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你。”韓隱的聲音依然是那樣淡漠,眼神空洞地遙望遠方。
“你不跟我一起去嗎?”她問道。
韓隱扭過頭看了離笙一眼,又很快移開了目光,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之色,“你不是不想見我嗎?”
秋夜漸冷,後山吹來的晚風微微有了一絲寒意。
望著韓隱那張蒼白憔悴的臉,離笙心中忽然湧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傷感,她小聲對他說:“對不起。”
韓隱忽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離笙忽然發現他那雙冰冷的眼睛一下子變得柔和起來,仿佛冰凍萬年的冰山融化成了溫熱的海水。
“離笙,你永遠都不需要對我說對不起。”
離笙覺得胸口處有一絲溫熱,於是從自己領口摸出了那塊青藍色的玉佩,玉佩發出淡紫色的微光,在這秋夜中摸起來有一絲暖意。
她有些出神地端詳著這塊玉,宛如夢囈一般輕輕念著上麵那兩行字:“離落霜秋影,笙歌醉夢寒。”
“名字……”她又輕聲呢喃道。
“名字已經不重要了。”韓隱輕輕捧起離笙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攏起她的手指,把那塊玉佩合在她的掌心裏,“但這塊玉卻很重要,你一定要時刻把它帶在身上。”
“韓隱,”離笙忽然認真地看著他,有些猶豫地說:“你知道我的過去嗎?”
“我想找回我的記憶,幫幫我,好嗎?”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祈求。
韓隱別過頭去不再看她,“對不起。”他的聲音又變得像往常一樣冰冷,“我不知道,我也幫不了你。”
離笙有些失望地垂下了頭。
“離笙,你這是何苦呢?忘記的人才是幸福的,記得的人反而要承擔雙倍的痛苦,你明白嗎?”韓隱扭頭看了一眼離笙,忍不住又說道。
終於,他像是下定決心一般轉過身背對著她,冷冷道:“天色不早了,你該走了。”
離笙欲言又止,終於默默地朝著前方走去。
韓隱很多次想要回頭,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他輕輕閉上了眼睛。
“離笙,你回來了!”雲落塵驚喜地衝上前去抱住她的肩膀,關切地打量著她,“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受傷?”
離笙微笑著搖搖頭。
“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是韓大哥救了你嗎?韓大哥太厲害了,得好好謝謝他。”雲落塵心中驚喜莫名,都沒注意到龍嘯掌門和龍吟大師已經過來了,還是離笙看到了兩位老人,才欠身行禮道:“叨擾了。”
龍嘯掌門臉上依然掛著他那威嚴又和善的笑容,“你就是離笙姑娘吧,我是掌門人龍嘯,那位韓隱少俠剛剛找過老夫了,已經給你安排好了房間,暫且先住在我們應龍堂吧,你身上有魔教想要的東西,待在這裏是最安全的。”
離笙再一次行禮道謝:“多謝掌門。”
龍吟大師卻是狠狠地瞪了雲落塵一眼:“好你個臭小子,我說你怎麽這麽著急上火的,原來是為了這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
雲落塵訕訕地賠笑道:“師父,當著人家的麵,您給我留點兒麵子,掌門人他老人家也在這兒呢……”
龍吟大師把臉一橫,罵道:“你少跟我在這兒嬉皮笑臉的,我之前怎麽跟你說的,誰叫你跑出來的?我讓你離開半步了嗎?還不滾回去修煉!”
“是,是,師父您消消氣,消消氣,徒兒這就滾回去了,這就滾……”雲落塵隻得一邊賠罪一邊小步後退,臉上還堆著笑,雖然又挨了罵,而且還是當著離笙的麵挨罵,但他心裏卻一點兒也不難過。
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麵前丟臉算什麽?離笙已經化險為夷,還有什麽比這更讓他高興呢?
離笙第一次看到雲落塵這幅樣子,也忍不住低頭淺笑。看見她笑了,雲落塵心裏更加放心了,他轉過身,幾乎是雀躍著朝著修煉堂跑去。
龍嘯掌門叫來一名管事,對離笙道:“姑娘,天色不早了,我已經讓人安排好了房間,請回房休息吧。”
“謝掌門。”
龍嘯掌門對那管事吩咐道:“帶離笙姑娘去她的房間。”
那管事是一個麵相憨厚的中年男子,此時見了離笙也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但又很快低下頭不敢再看,一向沉穩的他聲音竟然也變得有些拘謹,“姑,姑娘,這邊請。”
龍嘯掌門微微皺眉,扭頭看了一眼這邊這個管事。
離笙跟著管事走了。龍嘯掌門輕聲低語道:“這周管事怎麽了?”
龍吟大師在一旁笑道:“師兄,咱們都老啦。”
龍嘯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什麽意思,可是這周管事也老大不小了,而且也是有家室的人。”
龍吟大師搖搖頭道:“咱們也都是修行了五六十年的老家夥了,心境非常人可比,你可不能用我們二人的標準去衡量這些凡夫俗子。”
他微微沉吟了一番,又緩緩說道:“這個離笙姑娘,她雖然心如白紙,也不會武功,可這等美貌,還有那種似是天生的魅惑之態,連我也覺得生平罕見。”
龍嘯掌門表情終於也變得有些嚴肅起來,“師弟,你早些年曾遊曆大荒幾十年,應當見過千千萬萬各種各樣的女子,連你都這樣說,可見她的確不一般。”
龍吟大師的表情變得有些怪異,“師兄,算上我新收的這個徒弟,還有那剛剛離開的韓隱,再加上這個離笙姑娘,這一行三人,個個都不是等閑之輩啊。”
龍嘯掌門長歎一聲,“天下無事,鳳麟不出,這大荒,不太平了。”
龍吟大師突然扭頭朝這東邊望去,他的臉色逐漸變得分外凝重。
龍嘯掌門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麽,“好像……真的不太平了。”他看向遠處的眼神也蒙上了一層憂慮的陰影。
龍吟大師問:“來的人不少,我們先去看看?還是立刻召集弟子們準備應敵?”
龍嘯掌門搖了搖頭:“東邊來的,不是魔教總舵的人。”
“那……師兄你的意思是,先不用召集弟子們,咱們先去會會他們?”
龍嘯掌門點點頭,身體已經騰空而起,“走吧,過去看看。”
然而,事態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料,正當他們準備前往東麵時,卻發現一群身著灰藍色勁裝的人已經闖進了應龍堂,這些人個個手握利刃,見人就殺,下手極為凶狠。
兩位老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他們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異口同聲道:“萬魔窟!”
“他們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鬼國離這裏有三百裏遠,不是說他們前不久還在南疆攻打鳴鳳堂嗎?”龍吟大師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
“哈哈哈哈……”一聲粗獷的笑聲從夜空中傳來,一名身著灰色長袍的中年大漢負手踏空而來,他那灰色的長袍上繡著無數森森白骨,那些白骨繡得極為真實,看上去如同剛從屍山血海裏撿出來的一樣。
“兩位大師,好久不見了,別來無恙啊。”
龍吟大師目眥欲裂,“萬仞,原來是你!”
他望著灰袍人冷冷道:“怎麽,你大哥的傷這麽久了還沒好,隻能叫你來替他報仇嗎?”
萬仞落在屋頂上,臉色微變,恨聲道:“不勞龍吟大師操心,我大哥好得很,他老人家貴為宗主,當然不必親自前來!”
“好大的口氣!”龍吟大師冷哼一聲,“就憑你?”
應龍堂的弟子大多數還沒有休息,有資格進入武林第一宗修行,他們個個修為都不弱,此時已經完全從一開始被偷襲的狼狽中恢複過來,一個個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互相配合迎敵,慢慢地逐漸控製住了局麵。
萬仞似乎一點也不著急,他在屋頂上坐下來,望著龍吟大師也笑了起來,“當然不隻是憑我自己,龍吟大師的威名,在下還是有所耳聞的。”
不知什麽時候,他的身邊一下子多出了好幾個身材矮小的人,這些人沒有一個身高超過六尺,每一個人的身影麵容在黑夜的隱藏下都模糊不清,連龍吟大師都沒能感知到這幾個人是怎麽忽然出現在屋頂的。
但他們衣服上那些白森森的圖案卻清晰可見。
九個,一共是九個野獸的骷髏骨架,這些骨架形態各異,卻又都有幾分相像,而且透出一股詭異的邪惡氣息。
“是骨龍九子。”龍嘯掌門終於認出了對方的來曆。
“什麽?”龍吟大師臉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厭惡的神情,“難道他們這種秘法真的成功了?”
龍嘯掌門輕輕歎息:“看樣子是的。”
骨龍九子,是萬魔窟三十年前挑選出來的九個骨相奇異的嬰兒,以這些孩子親人的鮮血為引,用一些奇術秘法將他們培養成沒有自主意識,隻懂得嗜血殺人的殺手團隊。傳說因為這秘法太過霸道已經失敗了,誰也沒想到居然會在這時候出現在應龍堂。
“傷天害理,傷天害理!”龍吟大師幾乎難以抑製胸中的怒火,“把人弄成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簡直就是禽獸,禽獸都不如!”
“師弟,”掌門輕輕拍了拍身邊的龍吟大師,神情嚴肅道:“今晚恐怕將是一場血戰,咱們安排在後山的弟子,隻怕是藏不住了。”
龍吟大師沉默了幾秒,緩緩點了點頭,他有些不情願地從懷裏摸出一個金色圓筒,按下了上麵的開關。
一束金色的焰火在夜空中綻放。
萬仞抬頭看了看,古井無波的麵容閃過一絲疑惑,“哦?”
他舉起右手,輕輕揮了揮,越來越多的灰藍色勁裝的人從東麵撲過來,他們手中的刀光森然發亮。
隨著更多萬魔窟的人加入戰局,應龍堂這邊已經有些頂不住了,一些萬魔窟的人甚至已經闖入客房中大肆砍殺。
屋頂上那九個怪人也動了,他們在空中留下一串虛影,很快就落到龍嘯掌門和龍吟大師的身邊,九個人很默契地圍把二人圍在中間,擋住了他們前去救援客房的道路,嘴裏似乎在低聲吟唱著某種古老的咒語。
在這些人落地的一瞬間,龍吟大師低喝一聲,一拳揮出,一隻巨大的金色拳影向前噴薄而出,龍騰四式第一式——潛龍勿用。
而掌門人龍嘯卻是雙臂輕輝,一條十丈長的巨龍虛影盤旋在地麵上,倏忽之間轟然爆開,龍騰四式第二式——見龍在田。
兩招之後,這九人身上已經個個鮮血淋漓,但他們卻一步未退,依然將二人牢牢圍困在中間,忽然,這些人的吟唱戛然而止,與此同時,他們渾身上下泛起詭異的烏光,在他們包圍著的圓圈之中陡然出現了一團黑雲,將龍嘯龍吟二人籠罩其中。
遠處一間客房外,三個灰衣人突然從房間裏麵飛了出來,一個纖瘦而矯健的身影同時躍出,一腳踏在其中一人身上,然後借力來到第二個人身邊再次踢出,再借力剛好了到了第三人麵前,狠狠一記手刀砍中對方脖頸大動脈。
幾乎是瞬間在空中完成三招,等到三個灰衣人都重重摔在地上,那道翩若驚鴻的身影才悄然落地。
萬仞在屋頂上看到了這一幕,不禁讚歎:“好身手!”
幹掉這三人,林千嫋彎腰拾起地上一柄長刀,皓腕一翻,又解決了一個從側翼偷襲的灰衣人,她的眼裏閃爍著仇恨的光芒,就是這些人,前不久還在天鳴山莊作亂,連父親也因此受傷。
她腳尖在地上一點,宛如一隻輕捷的飛燕,衝向灰衣人聚集最多的戰場。
而在林千嫋的房間附近,剛進自己房間不久的離笙忽然聽見門外一陣騷亂,緊接著一聲慘叫,房門就被“轟”的一聲砸開,渾身是血的周管事摔了進來,眼看是沒氣了。
幾個灰衣壯漢闖了進來,其中一人舉刀便要砍向離笙,刀還在半空中便停了下來,他的臉上逐漸露出淫邪的笑意,隨手便把刀扔到一邊,雙手張開,像一隻發情的猩猩朝著離笙猛撲過來。
離笙雖然驚慌不已,但身體卻十分敏捷,輕輕一閃便躲過了這一撲,但是其他幾名壯漢分別堵住了離笙所有逃跑的方向,一邊怪笑怪叫著,一邊緩緩地向離笙逼近。
離笙隻能後退,很快,她已經被逼到了牆角。
“跑啊,你再跑啊,看你還往那兒跑!”最先撲過來的那個壯漢眼冒綠光地嘿嘿淫笑。
然後他再一次撲了上去。
下一秒,他那碩大的身軀像一塊石頭一般被拋飛出去,一下子砸穿了房間的天花板。
以離笙的胸前為球心忽然出現了一個半徑約三尺的紫色光球,將離笙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房間中一時紫光大盛,而光球之中,離笙戴著的那枚玉佩從她的領口飛了出來,輕輕懸浮在半空,裏麵不停地湧出紫色的霧氣。
沐浴在紫色的氤氳中,離笙感覺那些紫氣正透過全身的毛孔瘋狂湧入自己體內。
過了許久,光球逐漸消失,那枚玉佩也恢複了原樣,重新落回離笙的襟前。
剩下的幾個大漢早就被這不可思議的景象驚呆了,看著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嬌美少女,既不舍得離開,又不敢貿然向前。
離笙感受著自己體內一下子充盈起來的龐大能量,嚐試著雙掌輕輕向前一推,那剩下的幾名大漢突然感到一股巨力傳來,仿佛是一座大山轟然迎麵撞來,紛紛倒飛而出,步了之前那個領頭的後塵。
就在此時,那戰場中央的黑雲終於被破開,嘹亮的龍吟響徹雲霄,一條金光閃閃的五爪金龍衝天而起,那骨龍九子如同一個個破麻袋一般被掀翻在地。
龍嘯掌門和龍吟大師略顯狼狽的身形終於顯露出來,兩人都是臉色蒼白,氣喘籲籲,龍嘯掌門嘴角甚至還有一絲血跡。
而這時候,內堂大弟子離天、二弟子離海終於率領後山的援軍趕到了,戰場中的局勢瞬間發生逆轉。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一直坐在屋頂的萬仞,嘴角竟然微微翹起,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後山,微風料峭,冷月高懸。
“鬼大人真是料事如神,應龍堂居然真的在這裏藏了這麽多人!”
望著最後一波應龍堂的人從石窟土縫中鑽出來,漸漸消失在視線當中,一名魔教殺手低聲對身邊的同伴說道,他身形瘦小,枯瘦的雙臂如同兩根竹竿,兩隻小眼睛滴溜溜直轉。
他身邊那個同伴眼中閃著崇拜的光芒,傲然道:“那當然,要不是有鬼大人指揮,我們魔教的勢力怎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就掃清南疆的那麽多小宗門?不過也奇怪,鬼大人幾乎掃平了南疆武林,幾次攻打鳴鳳堂卻偏偏不肯出手,要不然憑他老人家的智計和武功,何至於到現在還未攻破天鳴山莊呢?”
“是啊,聽說教主對鬼大人已經有些不滿了,不過說起來,這鬼大人的本事,那簡直如同開了天眼一般。”又一個圓臉殺手嘀咕道。
“噓——”最先開口的那名殺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你新來的啊?鬼大人最忌諱別人在他麵前提眼睛。”
“哦,對,對。”圓臉殺手額頭立刻就開始冒冷汗了,他也見識過這位鬼大人的狠辣無情,有些心虛道:“鬼大人聽力過人,他不會已經聽到了吧……”
“自求多福吧,別胡思亂想了,集中精神!”瘦小殺手低聲道,“應龍堂的人應該都已經被萬魔窟那幫家夥吸引到東門了,注意看鬼大人的信號,咱們要殺人了!”
一想到殺人,他那小小的綠豆眼便綻放出興奮的光芒。
話音未落,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飛向了遠處那片石林。
緊接著,不知從哪裏突然射出一支血箭,箭頭剛好劃過那塊空中的石頭,擦出一團綠幽幽的火焰,那火焰在空中一閃即沒,但在這漆黑的夜晚卻顯得尤為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