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29-倒下的神樹
瑛天劫的臉色很難看。
他追了一晚上的雲落塵此時就站在他的麵前,可是他卻不能動他分毫。
雲落塵的臉色也很難看,自己好不容易把高飛救出來,哪裏知道才一會兒工夫,人居然不見了。
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劍此時正插在背後的劍鞘裏,取而代之的是一柄不足四寸的短刃,這把短刃此刻正抵在南宮月的咽喉上。
“拿一個女人做擋箭牌,你又算什麽好漢,剛剛還一副正氣凜然的模樣,現在還不是做出這等下作之事?”瑛天劫冷冷地注視著雲落塵。
“廢話少說,我三哥在哪?”雲落塵絲毫不理會瑛天劫,他堅信高飛一定是被瑛天劫抓走藏起來了,也許更糟糕,說不定已經遭了毒手。
瑛天劫微微愣了一下,皺皺眉道:“你說什麽?”
“你少裝蒜!”高飛怒喝道,“要是再不把我三哥交出來,我就殺了她!”
他故意把刀放在南宮月的咽喉處輕晃了幾下,“我說到做到!”
瑛天劫神色立馬變得慌亂起來,“你別亂來!我一路追著你們到這裏,沒有看見高飛!”
“高飛?你們在說什麽?”南宮月本來已經被嚇呆了,但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又忍不住問了一句。
她隻在送親隊伍出發的時候看到過瑛天劫帶著騎兵跟在隊伍後麵,上了馬車之後,她就再也沒見過這隊人馬,如今卻看見瑛天劫帶著騎兵從對麵的方向過來,不難猜到半途這些人一定偷偷離開了送親隊伍。
他們離開了這麽久,會去幹什麽了呢?
她雖然不明白雲落塵為何突然劫持自己,但看他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又不像是開玩笑,心思玲瓏的她隱隱約約有種不祥的預感。
“公主,看來您還不知道,這位對您一往情深的瑛淩侯背著您幹了什麽事。”
雲落塵瞥了一眼瑛天劫,冷嘲熱諷道:“他為了您可真的是什麽事都幹得出來,居然敢私自調兵陰謀刺殺南楚國君高飛,破壞兩國聯姻。公主,您可別忘了,瑛淩侯犯下這等罪行,和您有脫不開的關係,您是不是也應該為此事負責,替他承擔一部分罪過呢?”
瑛天劫果然急了,大聲怒喝:“住口!有什麽事衝我一個人來!”
南宮月聽了雲落塵的話,這才完全明白過來,此時也顧不得自己脖子上還抵著一把尖刀了,怒道:“瑛天劫,你好大膽!你這是叛國!”
瑛天劫突然悲哀地搖了搖頭,苦澀地望著南宮月道:“月兒,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難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難道你真的認為我會心甘情願地做這樣一個小人嗎?沒有別人指使,我怎麽可能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殺人?”
聽到這句話,雲落塵和南宮月臉色都變了,異口同聲道:“你說什麽?”
瑛天劫冷哼了一聲,望著雲落塵道:“不錯,我的確是想殺高飛,但如若是我自己要殺他,我絕不會用這種手段,身為貴族侯爵,我會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較高下!”
說到這,他又看了一眼南宮月,“月兒,你好好想想,沒有你父王的密令,我能調動青丘國最精銳的聖銀鐵騎去執行這種暗殺的任務嗎?”
南宮月呆住了,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道:“不可能!父王不會這麽做,他不會這樣對我……”但或許是心虛的緣故,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
雲落塵心裏雖然駭然,但仔細想想事情的來龍去脈,卻發現瑛天劫說的的確是最有可能的情況。
現在雲落塵才終於明白,原來南宮宇真正想要的,竟然是高飛的命!
難怪他會派自己出使令丘城,難怪他那天在朝堂上一口答應瑛天劫護送的要求,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
雲落塵隻覺得心頭湧起一陣怒火,什麽雲家的後人,你隻不過當我是一個利用的棋子罷了,既然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
他手上抵在南宮月咽喉的刀不由得緊了緊,刀鋒幾乎已經刺入了南宮月雪白的肌膚。
南宮月發出了一聲吃痛的呻吟。
這一叫,雲落塵的手立刻鬆了一下,他並不想真的傷害南宮月,此時他雖然對南宮宇恨之入骨,但靠傷害人家手無寸鐵的女兒泄憤,實在不是君子所為。
瑛天劫卻無法在這黑暗的雨夜觀察到這些細節,他隻聽見南宮月發出的痛呼,便立刻罵道:“雲落塵,你這歹毒的小人!你住手!”
“雲落塵,我告訴你,你阻撓王上的計劃,還敢劫持公主,你才是真正的叛國!你若執迷不悟,傷了公主,王上必傾舉國之力追殺你,到時候,南楚國、青丘國,哪兒都沒有你的立足之地!”瑛天劫有些色厲內荏地威嚇道。
雲落塵聽著瑛天劫的威脅,知道對方已經心亂了,這個時候他還不承認高飛的下落,也許他真的不知道高飛去哪了。
想到這裏,雲落塵便不願在這裏多做糾纏,但他現在已是騎虎難下,劫持一國公主無論是因為什麽都是不可饒恕的大罪。
更何況如果瑛天劫剛剛說的是事實,那就意味著南宮宇也不可能站在他這一邊,與國君為敵,就意味著他與整個國家為敵了。
此時的雲落塵隻能索性一條道走到黑了,他抓著南宮月飛身上馬,調轉馬頭朝著北方跑去,臨走前丟下一句話:
“我死,她也死!不信的話,盡管追上來試試!”
如今南楚國和青丘國都待不下去,他能想到的去處,便隻剩下最近的巫鹹國了。
他甚至在心中還抱有一絲幻想,因為巫鹹國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劍聖淩淵,曾是高飛的故交,如果高飛是自己離開的,也許也會去巫鹹國找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瑛天劫那一箭,已經讓高飛永遠失明了,他根本無法辨別方位,更別說獨自一人逃亡了。
茫茫無際的黑暗。
雨,越下越大了。
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狹長的閃電,幾乎把這昏暗的雨夜照的亮如白晝。
可是在高飛眼裏,依然是一片漆黑。
他蹣跚地走在這大雨傾盆的夜裏,耳邊響起剛才那道閃電過後震耳欲聾的炸雷轟響,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雲鼎城那個殺戮的夜晚,也是和今夜一模一樣的一場雷雨。
“這難道就是報應麽?”高飛在心中苦笑著。
他艱難地、漫無目的地走著。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逃,逃得越遠越好。
他能感覺到,自己左半邊臉已經沒了知覺,即使活下來,那半張臉也將壞死、腐爛,更何況,自己已經成了一個無用的瞎子了。
這樣的高飛,又有什麽麵目見人,又怎麽去麵對曾經的故友親朋呢?他是南楚國的王啊,一個君王,怎麽可以是這個樣子?
他可是十幾歲就名滿天下,威震大荒的天才少年,如今竟落得這樣的下場,他還有何臉麵再去麵對天下人,還能怎樣苟活於世呢?
他隻能逃。遠離自己的兄弟、戰友,還有那個自己牽掛一生的姑娘。
“千嫋,對不起,這一次,隻怕我們永遠無法再見了……”
雨一直在下,他不知向前走了多久,直到麵前再也無路可走,他感覺自己的生命之路也已經走到了盡頭。
終於,他一腳踏空,栽進了一片冰冷的湖裏。
他栽進去,便再也沒有起來。
他想,就這樣吧,這樣,他們就再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也不會有人看見他這淒慘的死相。
他伸手握住了那柄箭,箭頭已經深深沒入他的眼眶裏,當初雲落塵不敢拔,怕撕裂了傷口,反倒令他失血而亡,而他自己也因為身受重傷,內力四散,根本沒力氣拔出來。
可是現在他忽然覺得自己有力氣了。
“也許,這就是回光返照吧。”他心想。
他覺得自己應該把箭拔出來,他不願這個毀了他一生的東西跟著他一並到地府裏去。
他幾乎沒怎麽用力,就真的把箭拔了出來,好像是這柄箭能感受到他內心的想法,自己從他的身體裏離開一樣。
箭雖然離開了他的身體,但他卻有種和這柄箭融為一體的感覺。
他甚至還能感覺箭頭從他眼眶裏拔出的一瞬間,還從他的臉上撕下一塊肉,可是他卻感覺不到一點痛苦,他隻能感覺到自己空洞的眼眶仿佛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湖水咕咚咕咚不停地往洞裏灌進去。
他以為,人在臨死之前腦海中會浮現這一生的經曆,可是此時他的腦海裏除了一個身影之外,什麽也沒有。
這個身影曼妙優雅,她有一張完美的容顏,一雙迷人的眼睛。
這是一雙多麽美麗的眼睛啊,自從第一次在魔界森林看到這雙眼睛,他就再也忘不掉了。這雙眼睛夢幻而迷離,仿佛在對他說著那些不久前剛剛說過的話:
“時候不早了,我該走了,我爹還在盼著我回家呢。”
“再坐一會兒好嗎,就一會兒。”
“好啦,怎麽你倒像個扭扭捏捏的大姑娘似的,我知道你們仗就快打贏了,等你回帝鄆城來,我們不是還有很多時間嗎?”
“是,我們還有很多時間。那你快回家吧,別讓你爹太擔心。”
“你不走嗎?”
“我不著急,我想看著你走。”
“也好,上次是我目送你走,這次該你目送我走了。”
“對,這很公平。”
“那我走了。”
“去吧。”
她走了。
……
“今天早上為什麽要起霧呢,要不然,我就能多看她幾眼了……”
他遺憾地想著,終於,無邊無際的倦意湧了上來,連同這昏暗的湖水一起將他吞沒。
天空中又一次劃過一道巨大的閃電,宛如一柄天神的長刀,將這昏暗無邊的夜空劃成了兩半,不僅如此,它還落到了南楚國邊境,與巴蛇部落接壤的一棵參天大樹上。
那是被南楚國百姓奉為神樹的三棵仙筆木中的其中一棵。
轟鳴的雷聲響徹大地。
熊熊火光從樹梢直沒入地下,這棵存在了幾百年,被百姓們認為是上蒼庇佑南楚國的神樹,這樣一分為二,轟然倒地。
帝鄆城內的一家客棧裏,還在夢鄉裏的林千嫋忽然被這一聲震動天地的雷鳴驚醒了,她猛地坐起身來,雙手捧住自己的心口,不知為何,她竟突然感覺心痛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