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28-雨夜無眠
夜半子時,令丘城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帝鄆城下。
震驚中的高遠沒有任何猶豫,立刻下令全軍撤退,回援令丘城。
一直在城樓上密切注視著鎮南軍動向的衛兵立刻向守將祝龍報告了這一軍情,祝龍正巧剛剛也收到了來自令丘城的消息,不禁大喜過望,當即下令開城追擊,並大肆宣揚“叛軍之首高飛遇刺身亡”的消息。
“想必鎮南軍除了高遠,其他人都還蒙在鼓裏,隻要消息傳開了,他們必然軍心大亂,咱們被壓著打了這麽久,也是時候揚眉吐氣了!”
祝龍對帳下幾名將官發號施令道:“傳我將令,我親率八百輕騎先行,其餘部隊兵分三路出城追擊,務必在天亮之前完成合圍!”
轉瞬之間,帝鄆城攻守之勢已然顛倒,原先氣勢洶洶的鎮南軍撤退的時候卻無比狼狽,祝龍一馬當先窮追不舍,一路上所見鎮南軍拋棄的兵刃、盔甲和輜重不計其數,他心中嘲笑道:“這哪裏是撤退,簡直就是潰逃!沒了高飛,這鎮南軍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而已!”
他似乎忘記了,鎮南軍在邊境戰功彪炳,威名赫赫的時候,高飛還不過是帝鄆城中一個吟詩頌詞,偶爾耍耍拳腳舞刀弄槍的公子哥而已。
那個看似文弱書生的四王子高遠,實際上才是鎮南軍真正的靈魂。
不知什麽時候,灰暗的天空終於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天邊似還有悶雷滾動。
道路逐漸變得泥濘起來,拖慢了跟在祝龍身後的大部隊的腳步,可惜貪功冒進的祝龍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他依舊率領這八百輕騎快馬加鞭地追趕著,全然不在意他們與主力部隊的距離越來越遠。
也許是這些天被鎮南軍凶猛的攻勢壓迫得太久了,祝龍此刻隻覺得心中說不出的暢快,以至於在他身後,道路兩旁的樹林裏已經不停地有冷箭射出,身後已有數名騎兵倒地,他都沒有立即意識到危險已經逼近了。
直到他的眼前泥濘的地上突然冒出一根鐵鏈。
那是一根追魂索命的鐵鏈,祝龍胯下的戰馬發出一聲絕望的哀鳴,已然被鐵鏈絆倒在地,祝龍在地上滾了好幾個跟頭,在滿臉泥汙中睜開眼時,隻看到眼前劃過一道森冷的刀光。
南楚王宮。
“報——”
夜已深了,國公府裏還亮著燈光,一名衛兵興衝衝地奔到堂前,口中高叫著:“叛軍之首高飛遇刺,城外的鎮南軍已經全部退走了!”
堂上坐著祝寧和祝瀾父子,祝瀾聞言驚訝地站起身來驚呼道:“真的?”
衛兵答道:“回二公子,千真萬確!”
祝寧雖沒有說話,但原本緊緊繃著的神色也舒緩了。
“大公子命人四處傳言高飛已經身死的消息,並率領全軍出城追擊了。”衛兵又補充道。
聞聽此言,剛剛麵色從容的祝寧忽然臉色一變,驀然起身。
祝瀾依然有些不敢相信,“高飛真的死了?”
衛兵猶豫了半晌,答道:“此事還不能確定,但是根據令丘城的線報所說,高飛是被青丘國的神器雪雕神弓射中頭部,即使沒有當場身亡,估計也活不長了。”
聽了這話,祝瀾臉上湧起一絲惋惜的神情,或許在他內心深處,也不願看到南楚國百年難遇的天才就這樣隕落了。
祝寧卻臉色煞白地問道:“大公子是什麽時候追出去的?”
“大公子得到消息稍早一些,見鎮南軍撤退的時候就追出去了,此時已經出發了快一個時辰了。”
聽了這話,祝寧仿佛聽到一個巨大的噩耗一般頹然坐倒,他兩眼呆滯地低聲喃喃道:“壞了,壞了,太晚了,來不及了……”
祝瀾並沒有聽清父親說了什麽,隻發覺他的臉色很難看,不禁感到奇怪。自從他被派去青丘國出使,一切都按照當初祝寧設計的在進行,如今高飛真的失敗了,連鎮南軍也被擊退,怎麽父親反而一點也不高興呢?
忽然,祝寧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扭頭看著祝瀾道:“快出城!讓所有部隊趕緊撤回城內!快去!”
祝瀾雖然不太明白父親為何這樣著急,但他並沒有追問,因為他看父親如此焦急的神色,也來不及向自己解釋緣由了,隻得領命而去。
祝瀾剛剛騎著馬踏出城門,卻看見又一個傳令的衛兵急匆匆地從城外跑過來,但這一個衛兵神色慌張悲戚,顯然他帶回來的並不是什麽好消息。
祝瀾想起剛剛父親問那個衛兵的話和失魂落魄的神情,隱隱約約猜到了什麽,畢竟他這輩子似乎都沒見過祝寧那樣失落,就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似的。
“二公子!”那衛兵見了祝瀾,“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大放悲聲道:“大公子率領八百輕騎追擊敵軍,途中遭遇了埋伏,大公子他,他……”
祝瀾險些從馬上栽倒下來:“我大哥怎麽了?”
“大公子他已經……已經戰死了!”
“什麽?”祝瀾隻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雖然依稀有所預感,但真切地聽到這個消息依然令他一下子難以接受。
“報——”祝瀾還未從這巨大的噩耗中清醒過來,卻又有一個傳令衛兵從城外跑來,隻不過這個衛兵,是從西北方向跑來的。
“二公子,北疆斥候傳來線報,嚴家已經得知令丘城和王都發生的事情,大將軍嚴進親率五萬黑甲武卒,正連夜朝王都趕來!”
祝瀾隻覺頭上又是一道晴天霹靂,這才恍然大悟,為何剛剛父親如此焦急命他出城召回所有的部隊,原來他早已料到嚴家會趁火打劫,此時此刻,他已經來不及多想,也來不及為祝龍的死悲傷,他狠狠一甩馬鞭,朝著南下方向飛馳而去。
雨越下越大了。
滿是泥濘的道路並不好走,但四王子高遠依然沒有停歇,雖然安排了一部分部隊埋伏背後的追兵,但他本人還是率領著鎮南軍主力拚命往令丘城的方向趕去。
現在他的心裏充滿了懊悔,他恨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多派一些人馬跟著高飛回令丘城,恨自己在高飛獨自離開的時候,還在懷疑他是殺害先王的凶手。
如今想起那天夜裏發生的事,他已經發覺有很多疑點。
秦毓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到自己的營帳中而不被其他人發現,還能在高飛的眼皮底下悄然溜走的呢?
她又是何時當上了宮中伴讀的呢?
更詭異的是,那天晚上,自己竟像著了魔一樣,對這些現在看來如此明顯的漏洞視而不見,反而對她說的那些話深信不疑。
他甚至懷疑自己那天晚上隻是做了一個夢。
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隻想快點趕回令丘城,他希望自己的三哥還活著,而能聽得到他說話,他要將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和盤托出,請求他的原諒。
他也知道令丘城現在一定是孤立無援,如果高飛還沒死,自己必須盡快趕回去,才能救他保住那一線生機。
他不知道的是,高飛已經等不到他的援救,令丘城也等不到了。
在這個雷雨交加的夜裏,令丘城的五千守軍在青丘國最精銳的聖銀鐵騎的橫掃下毫無招架之力,連同城主向秋山一起都已經戰死在城中,全軍覆沒。
而這一萬騎兵並沒有在城中久留,騎兵擅長的是衝鋒陷陣,並不是堅守孤城,瑛天劫很清楚這個道理,當初下命令攻占令丘城的目的也隻是封鎖高飛的後路,如今高飛逃往青丘國,反倒是正中他的下懷。
現在所有的騎兵都已經撤出令丘城,隻留下一座空城等待著高遠和他的鎮南軍了。
而此時的瑛天劫,卻和高遠一樣,也在趕路。
因為雲落塵是不會因為下雨就停下休息的,瑛天劫自然也不會。
在這個無眠的夜晚,似乎所有人都在趕路,也許隻有那些永遠長眠的人,才不需要為了生命中的紛紛擾擾而奔波吧。
和這些人不一樣,南宮月雖然也在路上,但在這樣一個雷雨交加的夜裏是不可能冒雨趕路的。
她並不著急趕路,因為距離約定到達的時間還有兩天,原本在傍晚的時候,隨從們已經給她安排了附近城裏的行宮,可這位公主厭倦了這一路上的按部就班,不願在城裏多做停留,堅持要繼續走官道。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半路上突然下起雨來,隻能停下來原地紮營,現在的南宮月正待在隨從搭好的帳篷裏酣睡,也許正做著一個美妙的夢。
她不知道,自己也許永遠也到不了令丘城了,因為瑛天劫已經從令丘城返回,他會將這個名義上即將出嫁的公主帶回青丘,反正兩國和親的消息原本就沒有傳開,更可況,他還有一個讓她非回不可的理由。
因為她永遠也見不到自己的那位如意郎君了。
南宮月被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
來人正是逃亡中的雲落塵,他已經遠遠的認了出來,這正是青丘國真正的送親隊伍。
靠這些人攔住瑛天劫顯然是不可能的,但雲落塵很清楚,對付瑛天劫和他那一萬騎兵,也許隻需要一個人,就綽綽有餘了。
他解開了把高飛和自己綁在一起的衣帶,小心地扶著高飛靠著路邊的一個大樹坐下來,然後一個箭步衝向了營地裏最大最豪華的那頂帳篷。
隨行的衛兵都迅速撲了過來,試圖擋住雲落塵的腳步,隻可惜雲落塵的實力比他們高出太多,這些人幾乎都沒有看清他的身影,雲落塵已經闖到了南宮月的麵前。
南宮月並非沒見過世麵的小姑娘,雖有些意外,但並沒有十分驚慌,隻是驚訝道:“是你?”
外麵的守衛正要衝進來,卻被南宮月製止了,“不用進來了,我認識他。”
她仔細端詳著雲落塵,微笑道:“你是前不久剛來的那個雲家的子嗣吧,我在宮裏見過你,聽說你武功很好。”
雲落塵卻沒時間跟她閑聊,隻說了一句:“得罪了!”便閃電一般出手封住了她的穴位,南宮月臉色劇變,卻已經無法動彈了。
雲落塵單手將南宮月挾在腋下,衝出帳外,拔出身後的巨劍向四周一揮,猛烈的劍氣便將圍上來的所有守衛震飛出去,同時腳下生風,迅速朝自己剛剛下馬的那棵樹下跑去。
雲落塵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瑛天劫對這位公主如此癡迷,有她做人質,瑛天劫必然不敢再輕舉妄動了。
可當他來到樹下時,剛放下的心又一下子如墜冰窟,因為那棵大樹下已經空無一人。
高飛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