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在人間 024-小別勝新婚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清晨的薄霧正漸漸濃重,高飛已經踏上了去往令丘城的路。
此行他隻有一人一騎,因為此次去令丘城本就是出麵走個過場而已,不需要再帶其他隨從。他騎得很快,因為抬頭看到朝霞滿天,說不準什麽時候就要下雨了。
他一路上都是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的。
因為昨天夜裏在高遠離開之後,他注意到帳篷裏除了他自己之外,還有別的人來過。
高遠怎麽會突然問他那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父王壽宴的前一天晚上,是不是隻召見過你和大哥?”
高遠那種奇怪的眼神依然曆曆在目,就像是在審訊窮凶極惡的殺人犯一般,高飛忽然感到心裏一驚:
“他難道還懷疑是我害死了父王和大哥?”
之前來過的人又是誰?
帳篷駐紮的地方是普通的沙土地麵,人踩在上麵會留下明顯的腳印,但是除了他們兄弟兩人的腳印之外,還有另外幾個很淺的腳印。
“腳印還很新鮮,說明剛走不久,也許是發現我來了匆匆離開的,腳印很淺說明這人輕功很好,又或者,這人是個女人?”
高飛漸漸猜出了來人的目的,兩軍交戰正在緊要關頭,偷偷潛入營地挑撥離間,試圖造成內部矛盾。
可是,盡管他猜出來對方的目的,他的心裏依然有些許的不安,究竟是什麽人有這麽高的武功潛入營地不被發現,還能在他來之前悄無聲息地退走?
最關鍵的是,高遠顯然很信任這個人,看他當時的狀態,幾乎已經完全相信了此人的蠱惑。
高飛滿腦子還在思索著這件事,沒有注意到對麵也有一匹馬跑了過來。
直到兩匹馬交錯而過的瞬間,高飛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匹馬上的身影,忽然猛地一拉韁繩,飛奔中的駿馬被這突兀的一拉生生止住了步伐,馬頭高高躍起,幾乎要把高飛摔下馬來。
他沒有驚慌失措,他來不及驚慌失措,甚至剛剛心頭的各種憂愁疑慮都一掃而空了。
他的內心被一種突如其來的狂喜填滿,因為他看見了那個魂牽夢縈了許久的熟悉的身影。
帝鄆城,王宮內。
祝瀾站在宮門前,召集著一萬黃袍禁軍正在集結。
城外戰鬥很激烈,但是大哥祝龍率領的東境守備軍已逐漸現出了疲態。
軍隊集結很慢,禁軍不應該是這樣的狀態。
如果是在兩個月前,隻怕這些禁軍早就集結完畢了,那次去城門口攔截高飛的時候,每一個人都爭先恐後想要立功。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兩個月過去,這些禁軍心裏想的不再是如何搶功,而是如何保命,畢竟萬一城外的人如果打進來,他們這一萬禁軍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擋得住的。
既然擋不住,又何必送死呢,現在集結,到時候逃跑就不方便了。
祝瀾看著麵前的這些士兵,心裏也十分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如今他自己都沒有能活下來的把握,雖然一切都按照父親的安排去做了,可是他依然沒有看到絕境翻盤的希望。
“難道我祝家真的不僅要沒落,還要因此滅亡嗎?”祝瀾在心裏歎息著,三十年前,爺爺祝子良還在世的時候,祝家是南楚絕對的第一氏族。祝子良相貌英武不凡,武功卓絕,統帥三軍,雄姿英發,那正是南楚國在大荒盛極一時,稱霸天下的時代。
隻可惜爺爺去世後高家迅速崛起,繼任的新君又對祝家刻意打壓,當時還年輕的父親祝寧又因為一場大病變得麵容早衰,須發也變成怪異的黃色。
家主變成這副模樣也使得祝家從此在南楚遭到了更多輕賤,偏偏自己和大哥又不成才,和高家那幾位驚才絕豔的年輕後輩相比更是相形見絀。
祝家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看著日益瘦削陰翳的父親,祝瀾更覺心痛如刀絞,但是,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即使家族沒落,又何至於牽扯上這謀反叛亂的大案呢?雖然父親從未言明,但祝瀾心裏清楚,真正弑君的凶手,隻怕真的就是父親祝寧。
祝瀾身材不高,相貌平平,才學能力也不出眾,在南楚的名門子弟中間,他從來都是被別人瞧不起的,他以為自己這一聲也就這樣平庸地度過了,萬萬沒有想到會被卷進這麽大的案子當中。
此前追捕高飛,他也是考慮家族的利益,聽從父親的安排,如今這一切都即將迎來最後的清算,他忽然覺得自己從始至終都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一般被操縱著,他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這一切發生的真相,他內心深處也從來都不願意去做這些助紂為虐、傷天害理的事情,可到了這最後關頭,他卻還要身不由己地去帶著這些禁軍做最後的垂死掙紮。
他忽然覺得厭倦了,他心想:如果高飛真的打進來,就讓這些禁軍自行決斷吧,反正曆史都是由天才和英雄書寫的,自己這樣無足輕重的人,隻不過是這些英雄人物的襯托和墊腳石罷了。
他對副官吩咐了一句:“讓他們自行解散吧,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去,不必集結了。”說完他抬起頭漫無目的地看了看天空,默默離開了,心裏似乎感覺輕鬆了許多。
從青丘山趕回帝鄆城的路上,林千嫋騎著馬已經趕了一天一夜了。
一整夜的奔波讓她感到有些昏昏欲睡,再加上迷霧籠罩,她幾乎有點看不清眼前的路。
但她還在下意識地快馬加鞭地趕路,因為她想到自己失蹤這麽久,父親一定急壞了,她必須盡快回去。
清晨的迷霧愈來愈濃了,恍惚中她好像看見眼前有另一匹馬飛馳而來,她原本並沒有在意,直到雙方交錯的一瞬間,她仿佛眼前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困倦中的眼皮忽然打了一個激靈。
緊接著她便聽到一聲急促的馬嘶。
於是她也拉住了韁繩。
回眸的瞬間,她看到他已經調轉馬頭走了過來,她看到他在笑,於是她也不由自主地笑了,她看不見自己這一笑有多美,她隻能聽見自己的呢喃:“我這是在做夢嗎?”
高飛已經騎著馬走到她身邊了,他的聲音溫柔而堅定:“這不是夢,千嫋,是我,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腦海中再也沒有了國仇家恨,沒有了帝鄆城正在進行的激戰,沒有了昨夜手足猜忌的顧慮,沒有了他正要去迎娶的新娘,他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令他痛苦又幸福的姑娘。
他心疼地說:“你瘦了很多。”
林千嫋的眼眶紅了:“你也是。”
她小巧的鼻子皺了皺,嘴巴一撅道:“你還老了。”說完這句話她不由得又覺得有些好笑,竟忍不住含著淚“噗嗤”笑了起來。
這兩個月以來高飛日夜憂慮,鬢角竟然真的生出幾根華發,不過隻是稀疏的幾根,不很仔細看無法察覺。
“思念催人老,還不是因為想你想的。”高飛的笑容竟有了一點初見時那種壞壞的味道。
“油腔滑調。”林千嫋雖然嘴上嗔怪著,心裏卻有一種久違的欣慰。
“下來走走嗎?”高飛提議道。
林千嫋猶豫了一下,說:“我急著回家給我爹報平安,這半個月都不見我,他一定急壞了。”
“前麵就是帝鄆城了,不急著這一時半會兒吧。”高飛眼裏露出乞求的神情,“就陪我一小會兒,我想跟你說說話。”
林千嫋眨巴著大眼睛,笑道:“有多想?”
“很想很想。”說完高飛立即跳下馬,走過去把林千嫋從馬背上抱了下來,林千嫋嬌笑著摟住他的脖子。
“我們這算不算小別勝新婚?”高飛凝望著林千嫋柔情似水的眼波,笑著問。
林千嫋嘟著嘴憋著笑別過頭去,嗔道:“你還想新婚呢,白日做夢!”
高飛的目光突然黯淡了下來,他突然很後悔剛剛說出那句話,“新婚”這兩個字不斷提醒著他此去一行的目的。
林千嫋雖然扭過頭,眼角的餘光卻一直在偷偷瞟著高飛,她立刻捕捉到了這一微妙的變化。
“你怎麽了?”
高飛輕輕搖搖頭:“沒什麽。對了,你之前究竟出了什麽事?怎麽會失蹤這麽久?”
林千嫋知道高飛有一定有許多憂心的事,見他不願說,便不再追問。
她告訴了高飛這些日子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為了不讓他擔心,她刻意省略了在青丘山遇險的具體經過,隻說自己中了五毒門的毒,遇到一個神奇的小姑娘幫自己解毒。
饒是如此,高飛還是忍不住柔聲責怪道:“你怎麽還跟以前那樣冒冒失失的,害別人為你擔心。”
林千嫋聽出來他為自己擔心,心裏甜甜的,卻故意把臉一沉,氣呼呼地說:“人家跟你說了這些,又不是叫你來責備我的。”
高飛笑道:“我知道,你是要我誇你林大小姐心思縝密、智勇雙全、膽大妄為、為所欲為。”
林千嫋輕輕打了他一下:“什麽膽大妄為為所欲為的,你這是誇人的詞嗎,這詞用的不對,換一個!”
“好好好,換一個。”高飛搖頭晃腦地說:“那就是膽大心細,膽大心細可以了吧。”
林千嫋滿意地笑:“這還差不多。”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感覺他們曾經的幸福時光又回來了。
他輕輕把她擁入懷中,雖然知道未來也許不會再有這樣幸福自在的時光,但依然為這一刻的溫存而慶幸。
高飛不自覺地將林千嫋抱得更緊了一些,仿佛一不留神,自己就會失去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