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好漢
七日後。
嵩山派,靈堂之中。
慘白色的靈幡隨風飄蕩,草黃色的紙錢撒的四處都是,時不時被一雙雙大腳踐踏,變得灰撲撲。
這是丁勉的頭七之日,嵩山派全派並前來的朋友盡數前來告別。
這一番丁勉的死亡,推到了走火入魔身上,並未流出片紙傳言。
至於屍體,在交戰第二日,嵩山派已經遣了幾個乞兒去尋了回來,但山間一夜,血腥之氣難免招來野物,在找到時,已不忍卒睹。
只能簡簡單單縫了,湊成一個形狀。
丁勉是孤兒出身,他的靈位索性就被左冷禪送進了嵩山派祠堂,未來也好一起做個伴。
午間,搭起的靈棚之外,一個身著重孝的婦人和一個小小的孩童被馬車送了過來。
孩童不過三四歲年紀,同樣一身雪白,此刻神情有些懵懂,望著四下來來往往的大人們,一隻手緊緊的抓住娘親衣襟下擺。
送行之人來到此處就撤了下去,只留下母子二人獨自佇立。
母子來到陌生的地方,多少感到了些不安,正待問問旁邊守衛的嵩山派弟子,便見一個威猛的老者緩緩走了過來。
老者身姿魁梧,氣勢非凡,只是額頭上的一抹殷紅血印,在這一片慘白的靈棚處,顯得格格不入。
正是左冷禪。
待其走近前來,婦人赫然發現左冷禪豈止是頭上殷紅,便是眼睛與嘴唇,同樣一片暗紅。
活脫脫,便是一隻要擇人而噬的猛虎,滿面凶厲。
不過,這隻猛虎在目光觸及那個怯生生的男童時,卻是忽然目光變得溫和,甚至強行擠出來一點笑容。
孩童見了他,總算露出來笑顏,上前環住左冷禪彎下的脖子,脆生生的叫道:「左伯伯!」
又道:「左伯伯,我爹呢?我娘說是死了,死了是怎麼了,怎生不出來見我?」
「……」
左冷禪頓時無言以對,只是默默的用大手撫著他的頭,慢慢的領著他往靈棚里走。
男童見左冷禪不答,也不敢多問,便乖乖的隨著左冷禪來到了棺槨之前。
然後在左冷禪的示意之下,歪歪扭扭磕著頭。
左冷禪看著這個孩子,眼神一片柔軟,恍惚似乎想起了過去。
左冷禪和丁勉是一起相扶長大的孤兒,在被嵩山派收養之前便情同兄弟。
後來,被他師父看上,才慢慢過上好日子。
因為某些隱秘的緣由,嵩山派的掌門人不僅要身世,還最好是嵩山派從小培養長大的,才能擔任。
而像其它的太保,則各種各樣的來源都有。
有富家子弟,有帶藝投師,成分頗為複雜。
因此,丁勉算得上是左冷禪唯一的一個貼心人,至於其他師兄弟,則多少遠了些。
畢竟,人心從來複雜,左冷禪一個孤兒上位,從心裏面服氣的又有多少。
還好師兄弟兩人幫扶,這才慢慢度過了艱難日子。
之後,便是兩人發展嵩山派,一手從華山派奪來五嶽盟主之位,把嵩山派抬到如今這個位置。
一路走來,苦楚不少。
本以為兄弟二人,能一起善始善終,沒想到提前去了一個。
腦中念頭流轉,看著孩子,左冷禪慢慢堅定了某個念頭。
待到孩童磕了頭,回過身來,左冷禪便握住了他的小手,笑道:
「綱兒,你不是一直以來都想當好漢么,左伯伯想要送你去一個叫金陵的地方讀書,讀好了只要能在東華門唱名,大夥便會稱你是好漢。」
「你爹也多半會非常高興。」
「你可要去?」
綱兒頓時眼中一亮,小腦袋連點:
「好!」
「那便和你娘去吧!」
「嗯!」
目送護送母子的馬車遠遠離去,左冷禪的目光有些痴了。
……
「大師兄,你怎麼把丁師兄的家小送去金陵讀書了,我等都是武人,便是想照應也是難辦。」
「為何不如以前兄弟們那般索性讓他習武,有大傢伙照應,外加傳自於丁師兄的資質,成為高手絕非難事,說不的有朝一日能手刃仇人。」
伴隨著腳步聲,費彬的聲音同時幽幽的傳了過來。
顯然,他不怎麼理解,左冷禪的選擇。
要知道,嵩山派身為當世大派,若是習武,可以說從開始就站到了無數人的終點站。
而去讀書,則明顯不然。
左冷禪聞言,沉默了半晌,沒有回應費彬的疑惑。
難道實話實說,說自己經過這幾番的挫折,心裡隱隱有了不安的預感?
雖然,過去這種預感真的應驗過幾次。
但這顯然對於師兄弟的士氣太過損傷。
當下,他便略過了這個話題,說起了報仇。
「近日,青城派屢有異動,派去福州府那裡的人手不少,原本以為他是去尋福威鏢局林家的晦氣,也沒有掛懷。」
「如今看來,多半是以此為名頭,沖著那辟邪劍譜去了。費師弟,你去尋些精幹人手,這一回,我嵩山派事在必得。」
「否則,以我等的能耐,如何能夠報仇雪恨!」
說到這裡,左冷禪話語里多了些傷感。
費彬聞言,也頓時心頭一滯,想起來不久前的那一晚,不由默然,略過了自己的問題。
片刻后,艱澀出言,問起其他:「師兄,那岳不群偷學辟邪劍譜的事情如何處置。」
「一旦我等也向林家下手,恐怕比起岳不群也乾淨不了多少。可若是不用手段,那林震南怕是不好說服。」
左冷禪頓時沉默了,捫心自問,顯然他也覺得,這般傳下來的厲害功法豈會便宜別人。
不過眼下,他還有什麼辦法。
只得道:「多給他些補償便罷了,你去藏經閣把《流風十三劍》帶上,拿一本上乘劍法去換,也不算虧了他。」
「至於岳不群,如今曝出消息,只怕我等再也沒有得手辟邪劍譜的機會,也只能放過。」
「沒有與他匹敵的實力,一切都是空談。所以還是以劍譜為先吧!」
「否則,怎麼報仇,難不成還能靠他們嗎?人家,最珍惜的就是那身羽毛啊!」
左冷禪說到這裡,語聲漸漸低了下去,語氣有些譏嘲的向山頂看去。
費彬不解其意,剛剛左冷禪最後一句話語聲極低,他未能聽清楚,正待多問,便見左冷禪沖他一擺手,恢復了往日威嚴。
「三日後,備齊人手,隨我去福州!」
「是!」費彬放下疑惑,沉聲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