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二章 碰麵
溫偃是在兩天前得了楚軒要前往靖國寺的消息的。
正在溫偃愁著如何能夠回去楚宮之時,那廂便直接給了她這樣一個現成的好機會。
靖國寺的方丈與溫偃認識,當溫偃來到靖國寺與那方丈見了麵的時候,那個方丈著實被嚇了一大跳。
更有沙彌驚嚇之中對著她直接念起了經來,鬧得溫偃有些哭笑不得。
而那方丈並非俗人,當初便是他點明溫偃兩世為人的身份,溫偃乃是大富大貴的命相,所以見了如今仍然活的好好的溫偃,他驚訝過後,便是明了。
溫偃對那方丈極為尊敬,將來龍去脈與那方丈說了個清楚,而後便道:“信女無意叨擾貴寺清淨,過兩日,皇上尊駕移此,信女想在此處等待兩日,可否?”
方丈點頭,一雙慈目靜靜地盯著溫偃,溫偃微微出神,隻覺得一瞬之間有千年的流風與孤雲全都被斂進了那一雙靜默平和的眼裏,末了凝成了一個慈悲的眸光,盡渡蒼生。
他帶著一點悠然恬靜的笑意,輕道:“世間皆有因果,施主當初在與天下公布死訊之時,便已然又選出了另一條路來。”
“信女不明,還請方丈開解。”溫偃的眸光明亮,靜靜的看著他。
方丈沒有說話,而是緩緩的轉過了身,道:“施主請隨貧僧來。”
溫偃跟在他的身後,鼻間縈繞著的是熏香的氣息,耳邊是誦經的聲音回蕩,在此處,仿佛能夠將心中所有的煩惱全部拋諸腦後,靜心虔誠。
“施主雖帶鳳命,可那路途艱辛,也必將造就殺孽,執念,欲望,此皆為業障,施主若今日不來此,後半生也必將活的精彩灑脫。”
方丈背對著溫偃,他的聲音沉靜,極為平穩。
溫偃沒有說話,的確,倘若她不回來,而是就那樣留在天華山,她這一生都會得到安穩,得到自由。
可是……
“信女心有牽掛,所以才會回來。”溫偃輕聲說道。
那方丈似乎輕笑了一聲,如風拂過,輕聲開口道:“因果循環,冥冥中自有注定,施主初次來的時候,心中有雜念,這麽長時間過去,雜念卻不減而增。”
“信女慚愧。”溫偃跟在後麵,微微垂頭。
“無需慚愧,世間萬事皆為執著,妄想,煩惱,起心動念間便有無數雜念,而今施主心中所執著,便是楚皇。”
溫偃心中忽而動蕩,便見前麵走著的方丈忽而停下來腳步。
他轉過身,推開了一旁的房門,雙手合十道:“施主這幾日便宿於此,不遠便是貧僧講經說法之殿,施主無事,可來聽聽。”
“多謝方丈,信女謹記了。”溫偃也雙手合十,恭敬的鞠了一躬。
那方丈睜著狹長的眼睛,泰然中又帶著些許的疑惑,麵上帶著超脫輪回般的淡雅笑意:“施主心中所求的是什麽?”
方丈說這句話的時候,笑容中帶著一點意味不明的無奈。
他問的,並非是她接下來所求的是什麽,而是最終她成了極貴之人,當她能夠俾睨天下,所有權勢盡在她手的以後,她最終所想要的,想求的,又是什麽。
溫偃被他突如其來的問題微微一愣,然後她輕輕的歎了口氣,道:“我求安穩。”
她雖這般回答,可她一閉眼,往事又去潮水般前仆後繼的湧了上來。
她的死掀起了那般波瀾,波瀾過後,便是塵埃落定,楚軒對外宣稱她病逝了。她是尊貴的越國公主,可她走的時候卻是那樣的蕭索安靜,匆匆而過,就像一場沙塵暴過後,猛烈的颶風變作了擦過肩膀的風絲。
隻有那幾個人記得她。
可她好不容易重生一次,那樣的結局,她是不甘心的。
她還什麽也沒有做到,甚至連心中所愛著的那個人,都不曾真心實意的擁抱一下。
她不能讓他就那麽慢慢遺忘自己。
正如方丈所言,雜念不減反增。
沉默良久,麵對方丈對她的諄諄點化,她隻開口說:“人生無常,願,早蒙解脫。”
溫偃看到那方丈再次微笑,溫偃便知道自己又錯了,既是人生無常,便是六根越發雜亂,然越是想要求清心寡欲,便就越是心悸難安。
“一切眾生,生死無常,或償前生果報,男女之情終是束縛,當願息掙,早得解脫……”方丈徐徐抬手,氣定神閑指了指長廊外麵那廣闊蒼茫的碧藍天空。
溫偃雙手合十,恭敬的朝他微微行禮。
而後裏,溫偃便去了方丈講法的大殿中潛心聽誨,可就是聽的時候,心中也總有無數雜念湧起,於是溫偃便都在方丈刻意的疏忽下,抽身離了大殿。
溫偃在內院之中信步走著,數不盡的佛像與石階,外院之中有一處池水,裏麵有數條各個種類的魚兒,是為放生池。
讓其在這池中,聽經聽法。
池子上麵有一小橋,溫偃緩步接近,離的很遠的時候,溫偃便看見那上麵正站著一個人。
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素衣,在這片寧靜樸素的環境裏麵,顯得是那般的耀眼。白的撩人,白的驚心動魄。
黑衣白發,灼灼動人,雖然距離遙遠,容貌也有些模糊,但光憑那麽一個氣質過人的身影,也讓溫偃不能移目。
靖國寺裏雖然也常會接納香客來此居住,可尋常的百姓卻是沒有那個資格的,況且這人如此吸引人的眼球,溫偃便也起了結識之意。
隨著她逐漸接近的同時,她也終於看清了她的樣貌,那個女子的麵龐漸漸的由模糊轉為了清晰,就如一幅畫一般,慢慢的勾出了輪廓,然後染上顏色,最後形成了絕美影像。
如淡霧中的柳葉細眉,靈動的雙瞳,如冰雪般凝聚的肌骨,如帶著露水的花瓣般的嘴唇……就這樣忽而乍然呈現在了眼前。
在溫偃尚在驚豔之際,那女子也收回了出神著的模樣,看到了她。
她微微有些差異,卻還是禮貌的笑道:“姑娘也是來此與方丈解惑之人?”
溫偃輕點了點頭,大方得體,那女子美是美,和溫偃比起來,卻是添了些小家子氣。
“姑娘長得動人,就是我身為女子,也著實被姑娘的美貌折服。”溫偃道。
她看著眼前的女子,心中隱隱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卻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勁,便是她看著這個女子的時候,心裏隱約有了一種預感。
——
這個女子絕對不是尋常人物。
那女子聽罷,麵上帶了抹嬌羞,柔聲道:“姑娘過獎,與姑娘比起來,我還是差上了幾分的。”
溫偃笑了笑,眼底深沉,抬步踏上了小橋。
腳剛剛落地的那一刻,溫偃便感覺到後背忽而傳來一道極為寒冷的涼意,而多次死裏逃生的溫偃,對這種感覺很清楚。
——
這是一股殺氣。
她目光深沉,探究的看著她,出聲道:“不知姑娘是哪家的閨秀?小女子著實好奇。”
那女子聽罷,善意一笑,臉上帶了些不明所以的隱晦笑意:“姑娘誤會,我並非是哪家的閨秀,想必就算我報出姓名,像姑娘這般正經人家的女子,也是沒有耳聞的。”
溫偃挑了挑眉,她這樣一說,卻讓溫偃更為疑惑。
“姑娘何必這般妄自菲薄,像姑娘這般的絕色人物,我最是願意結交了。”溫偃笑著,可笑意卻不及眼底。
她總是覺得這個女子有些可疑,因為她在她的眼裏也同樣看到疑惑和思慮之色。
背上傳來的殺意依然未減分毫,言人不在身邊,溫偃總歸是有些發虛的,她的手緩緩的握住了藏在袖子裏麵的毒粉,以防不測。
然後那女子莞爾一笑,輕聲開口道:“我喚做清晚,姑娘……應該不會聽說過我的吧。”
溫偃愣住。
——
清晚。
——
清晚。
記憶抽絲剝繭,她忽而想起了沈君臨之前和她說過的那句話。
——
“暗影閣被滅門的那個遺孤,現在隱姓埋名藏於聆音館,是為花魁,喚做清晚。”
……
楚軒與楚玉來到靖國寺的仗勢並不大。
而楚軒來此,也確實想要同那方丈聊一聊的。
那僧伽吒經被眾沙彌與方丈恭敬的供奉起來,此番結束以後便就沒有什麽其他的事情了。
便當楚軒叫住方丈,想要與他解惑的時候,那方丈便隻同他說了一句話:“施主心中所惑,自然有比貧僧更合適的人來解。”
見楚軒一臉疑惑的模樣,便隻笑道:“因緣際會之時,施主便會明了。”
楚玉在一旁也聽得,便對楚軒道:“這位方丈乃大德高僧,他這般說,你便隻需聽便是。”
楚軒蹙眉:“今日來這裏,不過是為了消減自己心裏的罪惡感而已,許是阿偃還怪著我吧,罷了,罷了。”
他連著說了兩句罷了,其中的苦澀之意再明顯不過。
楚玉微微歎氣,卻也不再去勸。
靖國寺裏的香客寥寥無幾,今日楚皇來此,尋常的百姓皆不可踏入,楚軒百般無聊,便在寺中信步而走。
有高大的菩薩佛祖相在庭中,楚軒抬頭看著,光芒刺目,他微微眯眼,那莊嚴法相顯得那般的讓人不敢直視。
他心中猶帶恭謹,末了低頭靜靜的向前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