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賭
火勢開始愈加蔓延,濃烈的煙塵嗆著她的口鼻,暖春開始不斷劇烈的咳嗽著,她想要站起來,想要趕快逃出去,在這裏繼續待下去,她一定會被活活燒死。
她的後腦還疼的厲害,暖春抬起手來摸了摸後腦的痛處,可觸手的卻滿是粘稠的血。
暖春的心下一涼。
可此時她已經沒有時間去理會腦袋上的傷口,如今離開這裏才是最要緊的事情。
火勢越發大了起來,撲麵而來的灼燒感讓她幾乎睜不開眼睛,她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幾步,腦袋便又一陣眩暈,讓她腳下一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那個越妃仍然在昏迷著,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外麵盡是慌亂的呼喊聲,卻沒有人進來救她們。
暖春的心仿佛掉進了冰窟裏。
宋嫻根本沒有打算留下自己。
那個女人最開始便打算把她和越妃徹底抹殺掉,她將她和越妃打昏,不知不覺的帶到了溫偃生前的這座寢宮裏。
然後一把火,將她們兩個和溫偃存在的最後一處痕跡,徹底化作灰燼。
而此時,或許根本就沒有人知道她們兩個在這間屋子裏。
周圍的一切都被大火燒灼,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落在暖春的耳朵裏顯得是那般的毛骨悚然。
火舌翩翩起舞,舔抵著房梁和周圍的一切,泛著青色的光芒,如同燃燒著的深海。
暖春跌坐在地上,已經沒有太多的力氣去掙紮,她出聲大喊著,然而她那般費力的開口,可發出的細小的聲音卻被四周火燒的灼響盡數湮沒。
盡管她知道外麵的人可能根本聽不見,可在本能之下,她仍然期盼著有人能夠發現她的所在。
一路再多的艱辛都走過來了,難道她要在這裏像一直蟲子一樣悄無聲息的死去嗎?
暖春的雙眼大大的睜著,濃烈的煙塵熏著她的眼睛,淚水嘩嘩的從眼睛裏落了出來。
那雙眼睛裏麵是不甘心,是對生命的祈求,對死亡的恐懼。
然而,越過跳躍的火光與眯了雙眼的濃煙,暖春看到了一個人。
暖春坐在大火之中,不可置信的看著不顧一切的衝進來的這個人。
她幾乎是一眼便認出了那個人是誰。
——
楚軒。
那時,充斥在她腦海中剝奪了她所有理智與思緒的也就隻有那一樣--
楚軒,這個她深愛著,不惜背叛全世界都深愛著的男人,來救她了。
暖春那幾近幹涸的雙眼裏終於出現了一絲清明。
然而下一刻,一個殘酷的現實再次躍入了她的腦海裏。
——
楚軒他,或許根本不是來救自己的。
暖春徐徐回頭,看向了一直躺在地上昏迷著的越妃,那個和溫偃有著相似眉眼的女人。
她的雙眼恐懼,甚至染上了些絕望。
他或許,是來救這個女人的也不一定。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對她而言,如現在這般時常看到楚軒的身影,都將會成為奢侈。
火勢越來越大,恍惚中,暖春忽然想起了溫偃在很久很久以前與她說過的一句話,溫偃說,她這一生,最大的劫數或許便是“求不得”。
求不得……求不得……
暖春笑得寂寥,愛而不得,求而無果……嗎?
難道,她此生注定無法得到所愛嗎?
難道,她在楚軒心中就沒有一丁點分量嗎?
難道,她就這樣眼睜睜看著楚軒和除了她以外的女人在一起嗎?
這些,就是她的宿命嗎?
暖春不信。
……
誠然,楚軒心中愛著的女人是溫偃,他的心中恐怕是再也裝不下別的女人。可是暖春仍舊不甘心——
不甘這長達這麽多年的殷切等待,不甘自己愛著的人輕易就被這個僅僅和溫偃有些相似的一個女人占有,不甘自己心中的酸澀痛楚無法被理解絲毫……
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天意,那麽,她願意拚上自己所有的一切去作為賭注,賭上一場這關乎愛恨情仇的生死局。
於是,暖春做出了一個可怕的決定。
——
在這濃重的刺鼻煙霧中,那個越妃從始至終都沒有醒過來,火已經悄然爬上了她的臉,發出了聲聲毛骨悚然的燒焦的聲音。
而暖春,則同樣躺在了地上,閉上了眼睛,假裝昏迷,一直靜靜等待著心中的那個人出現。
在身前的火焰近在咫尺的時候,楚軒果然已經跑到了她們的麵前。
可他卻徑直跑到了越妃的麵前,嘴裏不停的喚著:“阿偃,阿偃。”
這個女子,這個飛上了枝頭的女子,在楚軒的眼中也不過是個替代品而已,或許她真正的名字,楚軒都沒有記住吧……
可在看到楚軒望著越妃那焦急慌張的模樣的時候,暖春想,她是嫉妒的。
他果然,願意為了溫偃冒著被天火吞噬的危險而前來救她。哪怕這個人僅僅隻是溫偃的替代品。
楚軒渾身上下沒有太多燒傷的痕跡,暖春多少放下了心。他沒有受傷,這就很好。
楚軒向來是個冷靜的人,縱使是像現在的模樣,他也深知隻有他自己不受絲毫傷害才能夠護得身邊之人周全。
眼下這番景象,便是最好的印證。
楚軒立在被燒得隻剩下一半的床榻下麵,掃視了一眼,在看到暖春的時候目光微微一滯,然而隻是一瞬間,便將目光移開,再次落在了她身旁的越妃身上。
硝煙滾滾,火勢滔天;生死一線,那一刻,暖春同自己打了個賭——
賭他是否在意自己,賭他是否會帶她走,賭他會不會放任她葬身火海。
可是……她輸了,輸得徹徹底底、輸得無能為力。
生死一線之中,他來救她,也隻是救她。
他仍舊……是選擇了那個女子,那個和溫偃相似的女子。
從頭到尾,他在意的隻有溫偃而已。
暖春看著他衝進洶湧的火海,將麵前的女子攔腰抱起,轉身而去,連看一眼都吝嗇於她。
他仍舊高遠,可望不可即,縱使在這火海裏,也依然那樣的風姿綽約,眸光清泠不染塵世,除了懷中的人再不理會其他……
暖春獨自置身於這滔天的火海裏,雖然火光已經阻斷了她的視線,但她仍然能夠想象他抱著她離開的那抹身影。
火光似乎已經將四周的一切盡數吞噬,暖春所在的這間屋子也幾乎快要坍塌,可這一瞬間,她卻再也不想動彈絲毫,靜靜等待自己生命的終結。
那簇近在咫尺的火焰順著她的衣裳蜿蜒而上的時候,她的鼻尖開始傳來焦爛的味道。
感受到肌膚被一寸寸腐蝕的疼痛,暖春忽然有些醒悟,原來,這就是焚身之痛啊……從前隻是聽聞,卻沒想過,她也會有這樣的一天。
然而這焚身之痛,卻遠遠抵不上她胸腔中的那撕心裂肺的痛苦!
暖春的眼睛睜得老大,目不轉睛地望著楚軒抱著她遠去的方向,慢慢地,暖春笑了出來,笑得張狂而沒有顧忌。
笑到最後,她連聲音都開始變得嘶啞,也終於收起了這寂寥痛心的笑,可眼中的淚水終於再也忍耐不住,滴落在這大火之中,瞬息之間,便化為了灰燼。
這一刻,她終於大徹大悟--
原來自始至終,他從來就未曾在意過她,他唯一在乎過的,就隻有溫偃。
可是她,偏偏就對這樣的他動了心、動了情。
他的心、他的情,她求之不得,棄之不舍,於是到頭來,一切都隻是鏡花水月一場空,除了那些傷痛,她根本什麽都不曾有過。
暖春,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什麽模樣。
她是最能忍受的一個人,她忍受了半生,卻也可笑了半生,到頭來,命運給了她寫一個大大的笑話。
她為了深愛的那個人,背叛了溫偃,背叛了自己,可到頭來,她卻落得了這麽一個可笑的下場。
報應。
這是她背叛了一切的報應。
在這滔天的大火裏,暖春終於忍不住捂住了臉頰失聲痛哭。
她畢生所求,全成虛空無妄。
她畢生所愛,不過荒唐一場。
就當過往一切付之一炬,隻有這房屋燃著滔天大火,火堆上濺出幾點星火,猶如往事殘痕。
而後,灰飛煙滅。
烈火焚身,這比死還要痛苦的往生,暖春想,她終歸是體會到了。
她掙紮著起身,走到正被燒得殘破的窗前,看到了外麵越來越壯烈的火焰,她忽然想起什麽,低下頭看,看著在火焰順著自己的身軀綿延而上,淒慘一笑。
她或許能夠逃出去,可她不想逃。
暖春的雙目中滿是淚水,裏麵已是死灰一片。
這樣的感覺倒也不怎麽疼痛,因為她舍棄的東西,很早以前,就已經不再屬於她了。
暖春這才恍然,原來從始至終,真心對待過她的人,僅僅隻有溫偃一個而已。
她想起了溫偃少時的純真笑臉,而這一切,卻是由她親手染上了汙瑕。
暖春的雙手握緊窗前的圍欄,任憑這觸感多麽熾熱滾燙,她也渾不在意。
此時此刻,暖春忽然覺得讓這火海將自己的身軀盡數吞噬,倒也不賴。或許那樣,她還可以再次見到溫偃,能夠和她親手說一聲對不住。
事到如今,她竟然已經不知道活著究竟是為了什麽……
她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