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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頹然

  溫偃去世的消息傳的很快。


  不出三日,三國上下便已無人不知。


  越國上下,無疑是最震驚的。


  越國的形勢在沈君臨的一手操控下已經明朗了起來,柳皇後母家兵權在沈君臨的計策下,被趙燁和韓風逐步削弱,轉而扶植年幼的九皇子。


  所幸溫言年紀雖小,可卻頗有九殿下的風範,沈君臨伴讀教其國事,其小小年紀對於政事的見解便已讓沈君臨刮目相看。


  溫偃的死訊傳來時,溫嶺剛剛轉醒。


  溫嶺對溫偃雖然算不上多麽寵愛,可畢竟也是自己之前喜愛的女兒。溫嶺膝下本就子息克乏,如今又一個女兒死去了,叫溫嶺如何承受的住。


  溫嶺剛剛醒來,悲傷過度,便又昏迷了過去。


  沈君臨並不相信溫偃已死一事。


  清晚給他傳遞消息時,沈君臨便已起身準備前往楚國聆音館,可溫嶺醒來一事讓越國再次陷入一種微妙之中。


  雖然如今大局已基本定下,可沈君臨卻還是放不下心來,沈君臨想,倘若楚寧真的求得了鬼醫幫忙,那溫偃必然是死不了的。


  甚至死訊傳來時,他的心裏也總是一直存著一絲的僥幸。


  或許溫偃隻是想要遠離這勾心鬥角,或許她此刻已獨自踏上了遊曆各國的路途。


  不論如何,沈君臨總是信著,溫偃仍然活在這片天空的下麵,活在他們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


  與其說是沈君臨相信著溫偃假死,不如說是他根本不願意接受溫偃已死的事實。


  此事傳來後,楚依便每日在房中以淚洗麵。


  楚依與溫偃關係最好,而溫偃之所以中毒又和楚軒脫不了幹係,再加上溫偃死後,楚軒日日笙歌一事,讓楚依對楚軒徹底寒了心。


  沈君臨未哭,未歇斯底裏,得到消息後,他便隻是輕應下了一聲。而後整整過去七八日,他一句話都未曾張口說過。


  他依然和從前一樣,好好的吃飯,好好的看出寫字,唯一不同的便是,他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一段時間下來,溫言與沈君臨的關係相處的極好,他心下擔憂,便讓沈君臨去他的長星宮住了下來。


  一日晚上,溫言半夜驚醒,而後便再無睡意,心下擔憂沈君臨,便披著衣裳,一路小跑到了沈君臨的房間裏。


  房間裏漆黑一片,可夜晚晴朗,天上沒有一絲的雲彩,月光的銀輝透過窗子撒進了屋裏,不需點燃燭火,溫言便看到了空空蕩蕩的床鋪。


  屋子裏麵卻無沈君臨的身影。


  溫言有些慌了,僅剩的睡意也都被嚇的煙消雲散。


  他跑到院子裏,焦急的來來回回的到處尋找著。


  今日是十五,月亮極大,光芒雖然昏暗,卻也能將人的影子拉的老長,溫言跑出去沒一會兒,便看見地上房子投射出的影子有些奇怪。


  房頂本是平的,可地上的影子卻凸出了一塊,溫言疑惑的回頭看去,卻見那房頂上果然正坐著一個人。


  雖然四周的光芒昏暗,可溫言還是立馬認出了那人是誰。


  沈君臨。


  溫言連忙跑了過去,尋了幾圈才尋到爬上房頂的梯子。


  房頂並不陡,溫言攏了攏身上披著的衣裳,朝著沈君臨走了過去。


  一走近才發現,沈君臨的腳邊散落著數不清的酒壇,而他的手裏還拿著一瓶,正仰頭往自己的嘴裏灌著。


  他的臉因為酒意而漲得通紅,映著月光,他的眼角似乎還有水光在隱約的閃爍著。


  溫言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沈君臨。


  他的整個身子都漫在斑駁的光影中,周身暗淡。


  那時候,溫言就站在離他三丈遠的地方看著沈君臨,想著這個男子為何會如此憂愁。他明明是那麽睿智多才,什麽難題都應該難不倒他才是,他一直都笑的那麽溫文爾雅,永遠可以將情緒用微笑掩飾的滴水不漏。


  然而,這一夜,這個坐在房頂上借酒消愁,又低頭沉默的男子,雖然不再像之前那麽風姿綽約,睿智高雅,卻讓當時年僅十二歲的溫言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一種悲哀。


  溫言走到了他的身邊,拿開散落的酒壇,也坐了下去。


  沈君臨似是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一般,依然一口接著一口的喝酒,溫言看見酒水濺出來,浸濕了他的衣袍,溫言還看見了他隱藏在另一邊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他終於忍不住好奇的問:“七皇姐是一個怎樣的人?”


  溫言真的很好奇,那個一直根據別人描述而活在他想象中的女子,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溫言不知道沈君臨會不會回答自己,可他還是一直耐心的等著。


  良久,沈君臨終於開口了。


  他似是喝醉了,嘴裏一直喃喃著一個名字,溫言仔細去聽,卻聽到他一直反複的喚著:“阿言。”


  溫言以為他是在喚自己,可仔細又聽了一會兒後他才明白過來,沈君臨喚的是“阿偃。”


  那是沈君臨這麽多天來第一次開口說話,聲音暗啞低沉,裏麵含著說不盡的哀傷與淒迷。


  尚為年幼的溫言還無法明白沈君臨如此悲傷的具體理由,可他卻也隱隱約約的明白,他約莫是喜歡著自己那個七皇姐的。


  所以她死了,沈君臨才會這般的悲傷絕望。


  當溫言以為沈君臨不會回答自己那個問題的時候,沈君臨卻突然開口了。


  他似是想起了什麽美好的回憶,嘴角泛起了一抹笑,他的目光深遠,放下了酒壇,輕聲道:“她是一個很好的女子。”


  溫言歪了歪頭,追問道:“哪裏好?”


  沈君臨似是仔細的想了想,片刻後回答:“我也不知道她具體哪裏好。反正看見她,我便舒心,想要一生護她,更容不得她受半點的委屈。”


  溫言還是有些似懂非懂,卻不再追問。


  沈君臨忽的轉過頭看了看他,然後抬手摸了摸溫言的頭頂,笑道:“待你長大了,遇到了讓你也有這般感覺的女子,到時你便會明白我所說的話。”


  溫言小大人般的笑了笑,然後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此刻的沈君臨,道:“倘若遇到了那樣的女子也會讓我變得這般頹廢,那我寧願永遠也不明白。”


  溫言的聲音還有些稚嫩,想法也帶了些幼稚,可這話落在沈君臨的耳中,卻讓他的心中極為苦澀。


  沈君臨抬頭看向了黑暗的天際,輕歎了一聲,末了舉起酒壇,又喝了一口酒,漫長迂回的沉默過後,他道:“如此也好,這情的滋味實在苦澀,不懂的時候想要去懂,可如今懂了卻又覺得還不如不懂,你現在雖如此想,可當你真正遇到那個人的時候,你的一切情緒,便都由不得你自己了。”


  溫言聽罷,沉思了一會兒,末了道:“我約莫是不會去喜歡誰的,連像你這樣的人都會因為一個女子頹廢至此,可見若是喜歡了誰,便必會有了弱點,我不想有弱點。”


  溫言的話說的嚴肅,小小的臉上滿是認真,沈君臨笑了笑,側過頭看向溫言少年老成的臉蛋,不禁感歎道:“你和那個人的性子還真是相像,我倒是沒有看錯人,九殿下,您果然是個當君王的料。”


  溫言不知道沈君臨說的那個人是誰,可他說的後半句,卻讓溫言不由皺起了小小的眉毛。


  溫言選擇忽略了這個話題,他撓了撓臉蛋,問道:“你既然喜歡七皇姐,又為何不和她在一起?像你這般優秀的男子,皇姐她應該也是中意於你的吧?”


  這個問題著實是個小孩子會問出的話,沈君臨聽罷,卻苦笑了一下。


  “我向來不是她的歸宿,從始至終,你的七皇姐眼中也不過隻有那人罷了。”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那個人’,溫言這才知道,沈君臨口中的那個人,約莫便是他七皇姐的夫君,楚皇楚軒了。


  “我一直覺得你很聰明,可現在又覺得一直以來是我錯了,如今你脆弱並且破綻百出,我很意外。”


  溫言的聲音稚嫩,似乎還帶著些笑意。


  沈君臨不可置否的一笑:“我從不是一個灑脫的人。”


  “七皇姐應該是個很優秀的女子,你這般也無法讓她回來。”


  溫言輕聲道。


  他不過年僅十二歲,卻經曆了太多的生離死別,這句話溫言是發自內心的,他雖然不懂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卻懂得失去一個至親之人的感覺。


  他想,這兩種感覺應該是相差不了太多的。


  沈君臨隻是苦澀的一笑,繼而又喝起酒來。


  溫言沒有再說話。


  他想,自己約莫是不太擅長安慰人的。


  他本是想要來安慰沈君臨,然而好像越聊,越像是在往他的傷口上撒鹽,溫言索性不再說話。


  他隻是陪在他身邊靜靜的坐著。


  不知坐了多久。


  沈君臨喝了個爛醉,他跌跌撞撞的下了房頂,末了便抱著假山的岩石嘔吐不止。


  吐著吐著,他便又開始笑,笑著笑著,他卻又停了下來,轉而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月亮默然出神。


  風聲嗚咽,幾朵雲移了過來,遮住了圓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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