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毒亦是藥
說這句話時候的宋延君,風姿雋爽,湛然若裨,笑得暖意融融,可在楚寧眼裏卻顯得無比陰森可怖,好似他剛剛說的並非是要自己的命,而隻是在談笑而已。
楚寧尚在驚悸,宋延君卻已從大樹邊走到了他的麵前,他看著他,笑得溫和,可笑意卻未及眼底:“我從來不做虧本的交易,你的命給我,我便救她,一命抵一命,如何?”
楚寧抬頭直視著宋延君的雙眸,裏麵是不加掩飾的驚恐,短暫的猶豫過後,他的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末了點了點頭,應道:“好,我答應你,我的命給你。”
宋延君挑了挑眉。
人這一生有太多的身外之物難以舍棄,也有太多在宋延君眼裏無聊至極的情感,那些人都奉其極高,口口聲聲稱其比性命還要重要。
像楚寧這樣的人宋延君不是沒有見過。
費盡心思的找到了他,求他救命,拿給他無數的錢財珍寶,稱自己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可當宋延君提出要一命換一命時,全部都退縮了。
沒有任何人會願意為了另外一個人付出自己的生命,人都是自私的,宋延君一直都這麽認為。
所以當楚寧點頭的時候,他是有些詫異的。
宋延君並不知道,楚寧之所以答應他原因,是因為他已經沒有了任何活下去的意義。
楚寧其實很想就那麽趕回去,帶著他這一生以來吝嗇的從未給過任何人的愛情,帶著她曾經送給他的那支幹枯了的丁香花。
可惜自己向來不是那個女子的歸宿,他這些年裏看到的暌違的景色她一直在擁有,怎麽會稀罕這風塵仆仆已經凋謝了的丁香花。
楚寧見過溫偃溫柔的笑,在和楚軒在一起時;也見過她看向他時那哀傷的眸光,她對他不吝展示了所有的情緒,慷慨到仿佛此後再也不需要表情。
楚寧一開始就知道,他或許永遠都沒有辦法在她的心中占有一席之地。
更何況,他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任性跋扈的少年了,他如今一無所有,容貌盡毀,現在溫偃想要什麽,他都已經給不起了。
除了愛情。
可是她已經有了她心愛的少年了,所以這點他想給也給不了。
刹那的詫異之後,宋延君了然,輕笑著看他道:“你要想好,倘若決定了,日後便沒有反悔的餘地。”
楚寧輕輕的點了點頭,那般如此平淡的晃了晃頭顱,便意味著拋棄了自己的性命。
那麽簡單,卻又那樣沉重。
宋延君是鬼醫,亦是毒公子,他要人的性命隻有一種用處,那便是試毒。自己日後到底會經曆些什麽,楚寧也不難想象得到。
宋延君的心情似是很好,他點了點頭,而後緩步走向了楚寧身後的山洞。
楚寧站了起來,冷風有些淩冽的拍打在他的臉上,如蠶絲般的薄霧將他眼前的發絲打得潮濕。
那雙眼睛暗淡,裏麵連迷茫都已所剩無幾。
走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不一會兒,楚寧又緩緩的走了出來,那小童也跟在他的身後,手裏似乎還拿著什麽。
他的臉上依然掛著令人徹骨生寒的笑意,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楚寧,淡道:“我需得在山上休息七天,這七天裏我不會下山,你若著急,便帶她過來。”
楚寧抬頭看他,有些不可置信。
宋延君的表情淡然,臉上的笑意似有似無,似乎並不在乎所救之人能否上得來這毒山。
來到此處饒是楚寧都沒了半條命,若不是他有那個信物,又碰巧遇到了這小童,他剛剛怕就已經死在了半山上。
溫偃已經經不起折騰了,縱然那處有白老在,可再等上七天,不說溫偃能否挺過去,到時楚軒的人早就該找到了他們,還談何等他來解毒?
“她如今正昏迷著,天華山如此凶險,她又如何上得來?公子能否通融,此時便隨我過去?”
楚寧說的時候,一直看著宋延君的臉。企圖從他的臉上找到一絲動容的情緒。
答案自然是找不見的。
宋延君一直就那麽笑吟吟的看著楚寧,可他明明是在笑著,楚寧卻在裏麵找不到半分的暖意,那笑臉好像並不是他做出的表情,而僅僅隻是依附。
“我從不破例。”
短短五個字,宋延君說的極快,他看著楚寧,眸光深深不能見底,輕而易舉的就將楚寧的希望徹底掐滅。
楚寧沒有再多做掙紮與反駁,宋延君答應救人已是不易,他不想因為此事惹得他反了悔。
宋延君的良心還不算是完全泯滅了的。
他擺了擺手,就見那小童將一直拿在手裏的東西恭敬的遞給了宋延君。
那是一個琉璃瓶子,在曦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那裏麵放著一個如指甲大小的褐色藥丸,靜靜的躺在裏麵。
“那個老頭的本事不比我差,他不善用毒,自然解不了,可讓你朋友清醒過來應該不算難事,你回去,若是她並未蘇醒,便就意味著她的毒,用藥已經徹底解不了了,屆時讓她將這個吃下去,她就會醒過來,我會讓阿一在山下接應你。”
說著,宋延君便將手裏的琉璃瓶子輕輕往前一拋,動作自然瀟灑,正扔進了楚寧的懷裏。
那個阿一應該便是那小童的名字,他看著楚寧,性子和宋延君如出一轍,傲的厲害。
楚寧沒有想到宋延君會出手相助,他有些意外的問道:“既然用藥已經解不了了,那這個是什麽?”
“自然是毒。”宋延君回答的極其自然。
楚寧下意識的皺起眉看向了他,宋延君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他的心情似乎極好,難得的耐著性子回答:“這是一種蠱毒,專門吃其他毒的,倘若那老頭沒有辦法讓你朋友醒過來,你便將這個東西給她吃下去,能讓她暫時清醒,壓製毒性,時限隻有三天。”
宋延君伸出三根手指,輕輕的晃了晃,模樣極為輕佻。
楚寧將那琉璃瓶子小心的放進了懷中,仿佛捧著什麽珍寶一般。
他抬頭看向宋延君,抱拳弓身,沉聲道了聲謝。
宋延君從始至終都笑著看他,那種目光不像是在看著一個人,更像是打量著一種物品,讓楚寧不禁為之膽寒。
楚寧也不再耽擱,下了山便直奔楚都的方向走了過去,下山時明顯比上山要輕鬆許多,那小童給他指了一條小路,毒蟲植物少之又少,不過一個時辰便下到了山腳。
一路快馬加鞭,卻還是晚了楚軒一步。
剛到楚都的城門,楚寧便見城門口守著眾多侍衛,常年大開的城門已被封死,沒有人出來,更沒有人進去。
楚都被封了城。
這對楚寧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多耽擱一刻,溫偃的性命就多一分危險,可城門裏裏外外站了太多的侍衛,門外還站著不少被攔在外麵的百姓。
除非他長了翅膀,否則趁亂溜進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楚都大的厲害,城牆圍著邊界,一望無際,走官道是根本不可能進去的,楚寧沒有再猶豫,勒馬調了頭,往野路走去。
進城的時候已是傍晚,小路上也有不少攔著道路的官兵,楚寧繞了不少的路才回來。
聆音館依然如走時那般熱鬧,無數的鶯鶯燕燕穿著暴露的在門口搔首弄姿招攬客人,刺耳的讓人心焦。
楚寧從後窗戶裏跳了進去,溫偃已不在原來的房間了,他一路暗自摸索,才在聆音館最頂層的一間房裏找到。
屋中燈火通明,白老和言人在屋中坐著,卻不見清晚的蹤影。
溫偃依然躺在床上,嘴唇烏黑,緊閉著眼,白老坐在一旁的桌子旁邊,桌子上擺著酒肉,他半敞著胸膛,渾身酒氣,絲毫沒有任何焦急的模樣。
楚寧氣得險些背過氣去。
他千辛萬苦去求人救命的時候,這個老頭就在這裏喝酒?
楚寧忍著怒氣,看著白老微醺的麵容,氣得隻想把酒杯砸在他的臉上,楚寧努力的壓製著自己的怒氣,他用指甲狠狠的掐著掌心,心裏不停地默念:南無阿彌陀佛……
白老一見楚寧回來,忙從椅子上坐了起來,道:“你這小子怎麽才回來!”
楚寧冷冷的看著他:“能回來已經不錯了,總好過你在這裏什麽也不幹。”
白老剛想反駁幾句,卻也想到此時不是時候,他朝楚寧的身後看了看,問道:“宋延君呢?”
楚寧走到了溫偃的床前,皺眉道:“他不下山,我必須把阿偃帶過去。”
白老一聽,冷哼了一聲道:“這小子還是這麽隔路。”
楚寧看著昏迷的溫偃,心裏漸漸涼了下去,宋延君說過,倘若溫偃未醒,便就說明用藥已經徹底沒有辦法救她了,不到萬不得已,其實楚寧並不想把宋延君給他的毒給溫偃喂下去。
白老接過楚寧拿出來的琉璃瓶子,目光一沉,縱使他對毒並不擅長,卻也能看出這個東西絕對不是什麽好玩應,溫偃的毒如今除了宋延君再沒有人能解開,當下也隻能信他。
楚寧見白老不說話,便就明白,如今給溫偃喂了這毒已經是唯一的辦法了。
楚寧相信宋延君絕對不會誆騙自己,他也沒有再多加猶豫,心一橫,便將藥給溫偃喂了下去。
那藥才剛剛喂下,二人便聽得外麵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漸漸接近。
兩個人皆警惕的回頭看去,隻見門被慌忙推開,清晚著一身盛裝,臉上滿是慌亂,似是在館堂亮麵時慌忙跑回來的。
“皇上親臨此處,正在搜查,趕快帶著溫姑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