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偏頗
楚皇今晚穿了一身黑色繡金龍紋的斜襟衣袍,外頭套了一件毛領大氅,雖然已經是年近五十的年齡,可依舊威儀不減,且身上依稀還能看出年輕時的英姿勃發。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底下的大臣們見到楚皇出現,無一不是斂衽行禮,那整齊劃一的聲音更是有如暮鼓晨鍾,透著格外的嘹亮和澎湃的氣勢。
“平身。”楚皇渾厚的聲音從上首傳下,灌入每個人的耳中。
底下的眾人這才直起身來,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今日乃是一年裏最重要的日子……”一開口又是免不了要說上一些喜氣盈盈的場麵話,待到這些場麵話全都說完之後,宴會這才算是真正開始了。
“這次太子在處理寒災一事上,做事心細果斷,處理得很好,有朕當年的風範!”楚皇深深地朝楚弈看了一眼,眼中滿是欣賞,“日後待得朕力不從心之後,也可放心將楚國的江山交到太子的手中了。”
楚皇的這番誇讚來得猝不及防,而且意義非凡。
楚弈聞此更是喜不自禁,趕忙就站起身壓製住自己內心的狂喜道:“兒臣能有今日的作為完全是父皇教導有方,日後兒臣一定會更加努力,絕不辜負父皇對兒臣的期望!”
然楚皇聽了這番話後,臉上的喜意卻悄然消退了一些。“坐吧。”還是那樣平和卻又不失威嚴的語調,讓人聽不出楚皇內心的想法。
“是。”楚弈得了楚皇的認可,滿心都是歡喜,自然也就沒有察覺到楚皇臉上那點微細的變化。
而後楚皇又當場誇讚了一些對於此次寒災出力較多的大臣,這一輪番誇讚下來,宴會上的氣氛似乎就變得格外的輕鬆歡愉起來,而且有好些沒被點名讚揚的大臣們臉上也都是如沐春風,一派的喜氣洋洋。
看來這冬還沒過完,好些人的春天就已經要來了。
溫偃端起手邊的酒杯小小的啜飲的一口,目光卻不禁在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掃過。
——這世間所有事,向來都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太子一黨的人有了今天晚上楚皇的讚揚,自然都是喜不自禁,喜上眉梢,但那些與太子對立的人可就沒這麽輕鬆了。
溫偃的目光最終停留在了身旁的楚軒身上,隻見楚軒麵上雖然掛著一點敷衍的笑,可一雙深若寒潭的眸子裏到底是浮起了一絲影影綽綽的不甘。
也是了,這次寒災他明明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甚至連月來都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可楚皇最後卻像是忘記了他這個親生兒子一樣,對於他所做出的那些功績隻字不提,就好像楚軒隻是個透明人一般。
這般明顯的不待見,無疑是在告訴所有人他從來就沒有重視過楚軒這個皇子!
溫偃垂下眼瞼,長而卷翹的睫毛輕微的顫動著,亦像是在不知不覺中透出了一絲絲的不滿。
“我們也並非是毫無勝算。”溫偃低柔冷靜的聲音倏地在耳邊響起。
楚軒扭過頭去,隻見溫偃麵容淡然,就好似一口深沉靜謐的井水,神秘得讓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他眼中從來就隻有太子,其他所有人對他來說都不值一提。”楚軒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嘲的弧度,也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還是在嘲笑上首的楚皇。
溫偃伸出纖細白嫩的玉手替楚軒倒了一杯酒,“聖心難測,我看父皇的心思也不一定就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純粹。”
楚軒眼神一凝,“你看出什麽了?”
溫偃莞爾一笑,一刹那間仿若寒梅盛開,帶著數不盡的清冷芬芳。
她並不正麵答話,而是緩緩開口道:“父皇一出生就是嫡長子,所以從呱呱落地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輝煌就已經注定。這宮裏頭的血腥黑暗,想必沒有人比四殿下更清楚了,這一路走來父皇要躲過多少明刀暗箭,才能安安穩穩地坐上那把讓所有人趨之若鶩的皇椅……”溫偃說到這頓了頓,抬首見楚軒麵上並無異樣之後,她這才又接著道:“所以父皇從立下太子之後,就對太子格外的偏寵,也恰好就是因為父皇也察覺到了你的實力,所以才對你比其他皇子還要冷落……”
楚軒挑了挑眉,“你是說父皇對我的冷落,反而是在另一方麵印證了我的能力?”再開口時,語氣比起方才來已然輕鬆了許多。
“嗯哼。”溫偃不可置否。
楚軒一直以為是他娘親的出身上不得台麵,所以楚皇才對他格外的不待見,但經過溫偃今日這麽一說,他心中竟也覺得有幾分道理。
仰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楚軒心中卻有些五味陳雜起來。“這麽說,按照父皇的想法,身為庶出的皇子,怕是一輩子也不能坐上那把椅子了。”
“不定然。”然溫偃卻是搖了搖頭道:“要是你曆盡千辛萬苦得到一樣東西,你會不會甘心將它拱手讓於他人?”
兩個人聰明人說話總是不需要太多的解釋,楚軒稍稍一想就已然明白了溫偃的話中的意思。
“你是說以父皇的性子,未必肯這麽早就將皇位退下來,今晚的故意讚揚也隻是想探探太子的心?”
祖皇在世時,楚皇這個東宮好幾次都差點被廢,他真真是曆盡了艱險才坐上了這個位置,所以對於皇位,楚皇一向看得極重,在四十多歲前,楚皇都還是獨斷專行,行事雷霆果斷,朝中的大臣向來隻有聽之任之份,對於楚皇已經決定的事,那是誰也不敢反駁的,就連楚皇膝下的幾個皇子手底下更是一點勢力都不敢有,不然若是被楚皇得知,要承受得必定是雷霆之怒。
隻不過這兩年楚皇的身子漸漸有些吃不消了,所以才放手開始讓自己的兒子們去做一些事情,而太子的風頭也就是在這幾年才逐漸展現出來的,隻是楚皇對於他身下的那把椅子實在是舍不得, 日後若非是真的到了山窮水盡,再也不能行的時候,楚皇怕是不會將他身下的那把椅子給讓出來的。
這樣一想,太子今天的反應倒是有些冒進了,若是想讓楚皇安心,就不能表現出自己對皇位的渴望,不然總是會讓他們這位權力至上的父皇心有嫌隙的。
想通這些之後,楚軒的麵上就有如撥開了雲霧一般,先前那股陰鬱之色漸漸地便從他的臉上消失了。
“你比我看得透。”楚軒舉起手中的酒杯,他轉身望向溫偃時,一雙墨色如水般的眸子裏似乎閃爍著點點細碎的微光。
溫偃也同樣舉起酒杯,輕輕地與楚軒的杯子碰了一下。
‘叮’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麽一直隔在二人之間的東西悄然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溫偃麵容依舊淡然從容,“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她說。
二人從頭至尾的說話聲都被宴會上的歌舞絲竹聲給掩蓋,在旁人眼裏,看到的隻是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麵色淡然地在談笑風聲罷了。
宋嫻看著對麵言笑晏晏,無比和睦的兩個人,隻覺得像是有根刺狠狠地紮在了她的心上,讓她心頭都滴出了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