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過往種種不為空
飛速回到先前的屋子，鍾子揚皺眉看著躺在床上依舊眉頭緊皺，緊緊蜷縮著的人，因為情緒波動太大，原本潔白如玉的小手漸漸被白色的絨毛覆蓋，接著是身子，幾個呼吸間一個嬌滴滴的女子便是變成了一隻模樣煞是可愛的白狐。
幸好此時村子裏的人都出去勞作了，不然若是看到這樣一番景象，絕對嚇得夠嗆。鍾子揚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站在那裏看著，似乎在等她轉醒。
“呼……累死了，主人你不要跑那麽快嘛！”隨著一聲抱怨，玉影也是從外麵閃進來，在看到床上那隻小狐狸時，不禁有些驚訝，“主人，她怎麽……”
“沒事。”鍾子揚淡淡應聲，看著那小爪子動了一下，對著玉影揮手：“你先下去。”
“嗯。”玉影應聲離開，在她離開瞬間，床上小狐狸睜開眼睛，在清醒的瞬間身形儼然又變幻成人類女子的模樣。如星般的眸子此時失了色彩，像是黑洞一般呆呆的看著屋頂，隻是在慢慢消化著突然出現在腦海中的一切。
那兩個時時寵著自己，事事順著自己的人，自己居然將他們忘記！居然……就那樣忘了！爹爹，娘親……
眼神漸漸恢複光彩，卻不是平日裏的靈動狡黠，取而代之的是那濃的化不開的悲傷。抬起胳膊擋在眼上，淚水卻仍舊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無聲的哭泣卻比有聲的嚎啕大哭更能揪緊人心。
她怎麽能忘了啊！她是離清！是離鏡天和婉清的女兒！是他們心心念念的寶貝女兒！她怎麽就這麽混蛋！將他們忘了這麽多年？若不是舊地重遊，她是不是這輩子都想不起來？虧了他們那麽疼她！百年前的那一幕一直在腦海中重複著，滿身是血的兩人，看著自己的慈愛的目光，爹爹，你說過等清兒幻成人形後必定和娘親一樣是個美人，清兒很認真的修煉了，你倒是看看啊！
“爹爹……”帶著哭腔的呢喃，讓站在那裏的鍾子揚回神，看著床上那哭泣的人兒，終是上前一步輕喚：“清兒……”
聽到熟悉的聲音，床上的人身子一震，擋在眼睛上的胳膊抬起，那被淚水洗過的眸子更加清亮，看著站在床邊的鍾子揚，起身坐起，對上那雙挑花眼，態度極其認真，一字一頓：“我叫離清。”是了，平白的將自己的姓氏忘了那麽久，平白的將爹爹忘了那麽久，現在，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了的！
在鍾子揚還沒有反應過來之時，清兒坐在那裏抱緊了自己，繼續說道：“我不是，人類。”鍾子揚愣神，他沒有想過清兒會這麽快說出自己的身份，或是沒有想過她會在這種情況說出來，一時不知道如何接話。
得不到回應，清兒以為鍾子揚不信，輕吐一口氣，閉上眼睛，在鍾子揚麵前直接恢複原形，她並不知道自己先前因情緒不穩定已經顯形，理所當然的認為鍾子揚這是第一次看到她，語氣有些苦澀：“現在相信了吧？”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鍾子揚說這些，明明就害怕他知道的不是嗎？明明就怕他知道後自己會像若藍一樣，可是現在為什麽要說？或許，是一刻也不想讓自己和爹爹撇清關係了吧！她叫離清，離鏡天的離，婉清的清……又或許，是真的不想再瞞他了吧！愛到極致，當以坦白不是嗎？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想的，隻覺得腦子裏一片混亂，她神色複雜的看著鍾子揚，若不是他，若不是他，自己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的小狐狸，是他一步一步教會了自己所有的一切，亦是他讓自己想起了過往，從心底來說，她是感謝他的，也是，愛他的！她或許隻是想知道若鍾子揚知曉她的身份，還會不會像以前那樣待她。
鍾子揚看著清兒，許久，臉上又是掛起那熟悉的魅惑蒼生的笑意，上前伸手撫摸著那順滑的青絲，半是戲謔的開口：“噢？我說清兒怎麽生的這般漂亮，原來當真不是凡人啊！”語氣聽不出一絲一毫的不妥。
清兒有些受寵若驚的抬頭，看著鍾子揚，小心翼翼的問出一句：“子揚，你，你不怕我嗎？”她以為他是會怕的，畢竟人妖殊途，她以為會在他臉上看到厭惡的表情，可是卻什麽都沒有，仍是那美得不似男子的笑意……
“爺為什麽要怕？清兒莫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輩？”仍是那吊兒郎當的語氣。
“我沒有害過人。”仍是坐在那裏甕聲甕氣的說著。
鍾子揚無奈的歎口氣，上前將那小小的身子抱在懷中：“我知道。”他怎麽會不清楚？她的那般性子，怎麽可能會下狠心去傷害旁人？
感受著那熟悉的氣息，清兒忍不住抓緊了他的衣服，淚水再次流出來。
抱著懷中的人兒，鍾子揚無奈的歎口氣，低不可聞的聲音響起：“我到底該拿你怎麽辦？”明明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他隻需再告訴她一些事情，縱使她再如何堅強也是受不了打擊的，可是，看著她這樣，偏生就是下不去那個狠心！罷了罷了，這次就隨了自己的心吧！
哭了許久，清兒慢慢起來，咬緊下唇：“子揚，我要回去。”她是真的想回去問清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縱是她忘了那一切，可這數百年來，其他人呢？莫不是也忘了不成？她記得當日大長老是在場的！她要知道之後的一切！她要知道，夜叔叔和爹爹究竟發生了什麽！
鍾子揚伸手，動作輕柔的將那小臉上的淚痕擦幹：“可要我陪你一起去？”
清兒一怔，將臉別過去：“不用了……”那裏，還不是他該去的地方。
“嗯，那我回錦雲別院等你。”聽到清兒的拒絕，鍾子揚並不做太大反應，依舊是笑著說道。
錦雲別院，那裏……清兒隻覺得眼中又是一陣溫熱，隻是看著那依舊絕色的人，說不出一句話來，得君如斯，足矣！
“主人，你為什麽不直接跟她說你是誰？”玉影一臉迷茫的問道，若是主人直接說了，那事情也就快些解決了，又何必像現在一樣麻煩？
鍾子揚坐在那裏，似乎沒有聽到玉影的問話，隻是看著池子中遊動的錦鯉，有些恍惚，嗯，好像離開了很久了！看這錦鯉好像肥了不少！
“主人，愛是什麽？”得不到回應，玉影索性換了個話題，她是完全不知道這些，試問一隻沒有心的魅又怎麽會懂呢？她隻隱約覺得，主人這般，便是為了這一字了！她聽了上千年卻不得理解的字，當真就那麽有力量嗎？
一雙挑花眼眨了幾番，也是有了反應，想著那靈動的人，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笑意，直接讓那池中的錦鯉看呆了去。半晌，那魅惑的聲音響起：“大概，就是她吧！”是了，就是她了……
“啊？”玉影疑惑了，這叫什麽回答！“那主人就不報仇了嗎？”
鍾子揚一頓，眉頭皺起，骨節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扣著池子邊沿，腦子裏突然閃過一絲亮光，“我一直在想，當初他們原本那麽好，怎麽會突然就反目，這裏麵應該還有些我不知道的……”
他現在才開始懷疑，怪自己也是被恨衝昏了頭腦，竟然忘了那麽簡單的道理，若不是因為清兒，他必不會深入去想這些，可如今，但凡是能避開她，他倒是想仔細尋一下原因！
“玉影，我們很久沒回過家了吧？走吧，回去一趟，有些事情，也是該問問清楚了！”起身吩咐那站著的人，聽到鍾子揚的話，玉影立刻開心起來：“好久都沒有回了！主人我們現在就走吧！”
“嗯。”鍾子揚淡淡應聲，兩道身影一同消失在錦雲別院，徒留那池子裏的錦鯉吐著泡泡，若是細聽，便是能聽見那若有若無的男聲：“當真不是尋常之輩啊！幸好我明智，今後還是好好看著這別院吧！指不定以後會有成仙的機緣……”
九鳳山距靈山有些距離，別過鍾子揚之後，清兒亦是日夜兼程，近乎一個月終是回到闊別已久的狐界，幾乎是一路橫衝直撞的尋到要找的人，那噴湧的回憶幾乎要將她逼瘋了！隻要一停下，眼前都是那兩道熟悉的身影，以及那帶著濃濃的寵溺意味的呼喚：“清兒，來，爹爹帶你去玩……”“清兒，不要鬧爹爹，娘親給你做好吃的……”她真的，很想很想他們！
“清兒？”大長老驚訝的看著突然出現在麵前的丫頭，滿臉的不敢相信，這是先前那個時時都一副淡然模樣的丫頭？這滿臉的情緒以及周遭的氣息又是怎麽回事？“清兒，發生什麽事了嗎？”大長老的語氣不禁多了許多擔心。
清兒站定，仔細看著那張熟悉的麵容，僅是幾年的時間就好像過了數百年一般，爹娘死的時候，大長老好像並沒有現在這般……蒼老。這些年，她為了照顧自己，也確實是費盡了心！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看著那帶著關切的眼睛，一字一頓：“大長老，清兒想知道九鳳山發生的事！”
大長老麵色閃現出一絲慌張，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心裏的悸動一點也不比當初的少，莫不是清兒已經想起來了？看著清兒有些平靜的臉，大長老搖搖頭，不，不會，即使她去了九鳳山，應該隻是感覺熟悉，並沒有想起來吧！不然不會這般……大長老心裏安慰一番，隨即故作鎮靜：“清兒是去九鳳山了嗎？那裏也確實是個不錯的修煉之地，比起靈山，不……”
“大長老，離清想知道爹爹和夜叔叔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非要，不死不休！”清兒出言打斷，也是提醒大長老不要扯開話題。
再次聽到清兒的自稱，大長老心頭一震，原來這丫頭還是想起來了。離清……那次之後，她多久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了？她以為，這丫頭這輩子都要忘了族長和夫人，如今，究竟是好是壞？
她小心翼翼的避開關於清兒父母的一切，就是怕她受不住打擊，她是他們唯一的血脈，索性她當初忘得徹底，之後亦是努力修煉，她便打算，若是她記不起來，那就一輩子不提！
她記得族長臨終前的重托，好生照顧清兒，她希望她一輩子這樣下去，哪怕一直淡然，也好過傷心一世。她教她一切修煉之法，卻獨獨不想教她什麽是情，寧願她一世懵懂，可這次……看著清兒比先前多了許多生氣的臉，大長老暗自歎息，放她出狐界，終究是做錯了嗎？又是誰教會了她這麽多？
“大長老！”許久得不到回應，清兒再次出言提醒。
大長老苦笑，有些蒼涼的開口：“當初你是在場的，親眼目睹那一幕，我把你抱回來之後你就發起了高燒，連著昏迷了數日，我日夜尋思著等你醒來用什麽說辭安慰你，卻不曾想，你醒來之後，竟會忘了一切……”
清兒死死攥著拳頭，克製住那顫抖的身子，是啊，忘了一切，忘了姓氏；忘了她是離鏡天的女兒；忘了她是婉清的掌上明珠；忘了她曾經有一個那麽幸福的家庭……她是，把一切都忘得幹淨了啊！
“族長有心讓你好好修煉，卻總是狠不下心逼你，次次都是自己心疼的先將你抱在懷裏，夫人也是，看著嚴厲，其實每次都會悄悄的在一旁看著你，他們都疼你疼的緊，我答應了要好生照顧你，便是不想讓你想起一切，當初知道九鳳山的事情的屈指可數，我便吩咐了所有人不許提起那些事……”
是啊，他們疼她，她又如何不知道！就是這樣，她才更恨自己！
“姑姑她……也忘了嗎？”
“不，我原先想的所有說辭都用到了藍兒身上，她比你年長，同族長相處的時間比你長，感情自然是極深的，那丫頭也是個可憐的，她說哥哥嫂嫂不在了，你是她唯一的親人了……”大長老想著當初那個哭的一塌糊塗的小狐狸，便是說不下去了。饒是如此，清兒也是明白了。
“原來，隻我自己是個沒心沒肺的！”語氣說不出的苦澀。
“大長老，今個……”來人一身藍衣，正欲開口問事情，卻在看到那站在那裏的人時生生轉了話題，隻聽得一聲嬌呼：“清兒？你怎麽回來了？”走近看到那帶著淚痕的臉，語氣也是柔了許多，“清兒怎麽了？莫哭，和姑姑說。”
清兒抬頭，看到那天藍色的眸子中滿是關切的神色，心裏愈發難受，直直的撲進若藍懷中，語氣哽咽：“姑姑……清兒好想爹爹和娘親！”
若藍一怔，看向一旁，在看到大長老苦澀的點頭之後，亦是明了，重重的歎了口氣，輕拍著懷中的人，卻是想不出該安慰的話，隻喚了一聲：“清兒……”
好不容易平息了情緒，清兒起身看著兩人問道：“我想知道，爹爹和夜……和他為什麽要那樣。”她還記得那人的好，記得他同爹爹的情意，自她回想起來之後，始終不明白究竟什麽原因。可親眼看到那把劍，她也是不得不清楚，當初那個疼她的“夜叔叔”，就是殺了她爹爹娘親的人。
大長老緊皺著眉頭，很是艱難的開口：“清兒，這事……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清兒有些激動，“爹爹娘親枉死！數百年還不夠大長老去查明真相嗎？你是如何跟離去說出這不知道的！”
聽著明顯責怪的語氣，大長老心中也是一陣苦澀，清兒果然是怪她！還未開口，一旁的若藍接話：“清兒，你不要這麽說，這也不怪大長老，當初哥哥嫂嫂剛走，我靈狐一族勢單力薄，何況還有那麽多的靈物，覬覦它們的多不勝數！如果妄動，外界的一點打擊便是足以讓我們滅族了！逼不得已才會死守著靈山！大長老她，也不容易……”
還想說下去，卻被大長老揮手製止，誠然若藍說的都對，可她還是有錯，數百年來小心的在這狐界中生活，太過謹慎竟是一點也不敢探查當初那件事的原因，也是她太在意這狐界了。
清兒咬牙，她也是明白一些，可聽到大長老的話，難免還是有些衝動，深吸一口氣，平複那有些躁動的情緒，接著問出一句：“那夜叔……他呢？他就沒有再來過狐界解釋一番嗎？”她還是改不了口。
大長老看著清兒，表情僵硬，說出的話讓清兒不自覺的後退幾步：“當初，他也是，死了……”
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她還打算去問問他為什麽要和爹娘刀劍相向，明明是那麽好的不是嗎？可是現在，居然，居然……
咬緊下唇，表情頗為堅決：“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查到當初的真相！”害她失去爹爹，失去娘親，怎麽能就這樣善罷甘休？
“清兒！等時機成熟了再查！你……”大長老有些慌張的勸道，若是牽扯到什麽，狐界……
“大長老！”清兒厲聲打斷，冷笑一聲，“都過了這麽久，先前是離清不知，現在既然知道了，難道要我任由他們枉死，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嗎？大長老以為，這般苟且偷生，旁人，便是不會動我靈狐一族了嗎？大長老是忘了當初落霞仙子的事了吧！”
她先前是什麽都不知道，可如今回憶起來，將所有事情慢慢縷清楚之後，也是醒悟了許多！不是忍辱偷生旁人便不會欺負的！當初爹娘死後，那落霞仙子便是借著自身的仙位，硬是給大長老施壓拿走了狐界的寶物！之後的一切，她是沒有看到過，可卻不代表沒有發生！
麵對清兒突然爆發的強硬氣勢，大長老心裏也是一驚，隨即感歎，不愧是族長的女兒！此時麵對清兒，她竟是生出當初在離鏡天麵前才有的敬畏。清兒，終於是長大了啊！說的亦是句句在理，她不是不知道事理，這百年來發生的事情也著實不少，隻是……
“清兒，你還太弱……”大長老看著那強硬的小臉，苦澀的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清兒不語，隻是輕笑一聲，隨即將全身的靈力盡數散發出來，虧得她一直沒有放鬆過修煉，甚至更加努力，在大長老那張錯愕的臉上她也是明白了成效。“大長老，如何？”
如何？大長老自是吃驚！清兒現在的氣勢比起離開之時強橫了十倍不止！幾乎快趕上當初的族長了，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得那聲音繼續響起：“若是清兒一個不夠的話，再加上姑姑！姑姑那般本事，比起清兒亦是不差分毫的！”她察覺的到若藍的氣勢才會這麽說，“大長老，還要我們一直這樣下去不成？”
大長老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看著清兒，隻說了句：“族長和夫人若是看到清兒這樣，也會欣慰的！”這些年是她太過小心了，以為好好將她們保護起來便是什麽事都沒有，可還是她錯了，她倒是不如清兒明理！
抬頭看著那不再稚嫩的小臉，依稀間還能看到當初婉清的模樣，長呼一口氣：“清兒，是我糊塗了！族長的事，會查下去！不能讓他們白白的死去……”是該好好查！那場莫名其妙的戰爭，她是如何都想不出的！
清兒點頭，還沒有說話便是看到一隻小狐狸跑過來，先是隨意的對著在場的三人點點頭，然後看著大長老稟報道：“大長老，落霞仙子來了，正在前廳那裏，她讓大長老快些過去！”
大長老眉頭緊皺，落霞仙子？她又來幹什麽？她自是清楚必不會有什麽好事……
“帶我去看看，拿我們的東西，也是該還了吧？”清兒突然對著那小狐狸開口，臉上帶著與鍾子揚同出一轍的邪魅表情，她倒是想看看，那落霞仙子又是有什麽事！
小狐狸認真的看了清兒幾眼，方才認出，驚呼道：“呀！是清兒姐姐！”
清兒點頭微笑：“帶我去吧！”
那小狐狸瞥了一眼大長老，在看到後者點頭之後轉身帶路，身後三人跟上，神色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