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紅顏雪
似乎是一顆大石頭砸入水潭一般，濺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清兒將手中的杯子放下，難以掩飾住眼中的驚訝之色，伸手揉了揉耳垂：“怎麽可能？為什麽？”
青空冷哼一聲，語氣半是憤怒半是自責：“怎麽不可能！當初我還真是迷了心智！隻顧自己心裏不好受，竟然沒有考慮過以齊家在潁州的地位，為什麽那麽久都沒有為他們兒子娶親！如果當初知道，我就是消了菱瑤的記憶讓她恨我，也好過……也好過她嫁進齊家去啊！”
清兒聽得迷迷糊糊的，隻得開口問道：“齊家？什麽？”
青空冷笑一聲：“那齊家少爺根本就是有隱疾的！”
“什麽隱疾？”清兒疑惑。
青空看了她一眼，便是撇過臉，有些不自在的說道：“他，不能人道。”縱使是講故事，這樣和一個女子討論這個話題他還是有些不自在。
“啊？”清兒也是了然，關於人道這個詞，鍾子揚曾很是認真的在她麵前解釋過，總結起來也是四個字十分貼切的闡述，也就是……斷子絕孫。
抱著聽故事的態度，清兒明智的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隻是問道：“然後呢？”
青空神色迷離：“說起來，也是我害了瑤瑤……”他回憶起那時的場景，心裏後悔為什麽不狠一點直接殺了那姓齊的……
“瑤瑤不錯嘛！這畫工倒是一點也不落下！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就是我這個師父也比不過你了！”青空看著那紙上的一副墨跡未幹的山水圖，由衷的對那執筆的人兒誇道。
菱瑤得意的眨眨眼睛，麵上先是露出謙虛的神色：“哎呀，是青空哥哥教的好！不過……”話峰一轉，麵上也滿是狡黠：“俗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還要歸功於菱瑤的聰明伶俐啊！”
青空哭笑不得，伸手捏了捏那粉嫩的小臉：“瑤瑤還真好意思說！”修行在個人？她是忘了每次畫好一幅畫就過來煩自己的樣子了吧？
“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本來就是嘛！”菱瑤笑的燦爛。
本是一幅美好的畫麵，卻被突然傳出的一聲驚呼破壞：“江菱瑤！你居然……背著我和別人做這等苟且之事！”
兩人都有些怔住，此時青空的手正掐著菱瑤的小臉，從齊家公子那個方位看，卻更像是撫摸，他瞪著眼睛，一手捂著胸口，大口的喘著氣，試圖平複那因過度氣憤而壓抑至極的胸腔，一隻手指著兩個人連那指尖都在微微顫抖，他隻隱約看到青空，卻看的並不真切，不過卻能確定那是男子。
青空皺眉，將手收回，不可察覺的彈出一片竹葉，那齊家公子隻覺得身上一麻，便昏了過去。
菱瑤回神，麵上是少有的慌張，她知道齊家公子的身子本就不好，此時便是認為他是氣昏了，慌忙跑到他麵前：“怎麽辦，怎麽辦？他要是有事的話，齊家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青空看著菱瑤的樣子，心裏不禁有些不舒服的感覺，但還是忍著走過去，對著蹲在地上的人安慰道：“放心吧，他沒事。兩三個時辰就能醒。”
菱瑤這才放心，伸手去扶倒在地上的人：“我先帶他回齊家。”
手臂突然被用力的抓住，回頭遇上那有些薄怒的眸子：“你就那麽在乎他？”
菱瑤愣了許久，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垂了下去：“我不是在乎他，依齊夫人的性子，若是知道她兒子在這裏出了什麽事，方圓百裏的竹林會被她盡數燒毀……”說完，掙脫那手臂上的禁錮，攙扶著齊家公子慢慢朝外走去。
手上溫度盡失，青空因她的話呆在那裏許久，她說，她在乎的是這百裏竹林？她在乎的是……猛的抬頭，卻隻看到那漸行漸遠的身影，如果他知道這是最後一次相遇的話，便是廢了他一身的修行，他也會追上去的……
青空最後一次聽到菱瑤的聲音時，菱瑤已經被綁在那裏接受被火燒的懲罰，他坐在那百裏竹林，募的從腦海裏生出了那麽一段話：“青空，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以為，竹子是沒有心的，可是看到你才知道，那每一根竹節都是一顆心，你將自己所有的心都放在菱瑤身上了啊！如果沒有你，就沒有菱瑤的今天，或許菱瑤八歲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你八年來的悉心嗬護，精心栽培，用心守候，這些，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那在百裏竹林的日子，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時光，菱瑤欠爹爹的恩，此生已報，欠你的情，今生不敢妄自擁有，若有來世，必會傾我一生伴君左右，我真想，投胎為一棵竹子，這樣……”
聲音漸漸消散，手中的杯子因為那加大的壓力瞬間就碎裂，那尖銳的碎片紮在手上，鮮血就那樣流了出來，青空一臉的不知所措，雙手不知道放在哪裏，就那樣急急的收拾著碎片，眼神中是看不到盡頭的空洞，不大一會兒那石案上便是浸滿了鮮紅，那顏色，就像當初菱瑤身上的那一身紅裝一般耀眼，好像有什麽東西自他的身上慢慢消散，一顆一顆的離開，那種感覺，痛的他下意識的蜷在地上，在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熟悉的玉簪時，終於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那種撕心裂肺的聲音，便是竹林中的頑石也為之動容。
他以為她不知道，原來她都懂！是啊，怎麽會不懂？她那般伶俐的丫頭，那樣聰明的，怎麽會不懂？隻是她太重感情，江班主的收養之恩在前，自己的情在後，她是要報恩的啊！才會一次次狠著心腸忽視自己的感情，隻是她又怎麽隱藏的了，每次在自己麵前的那些小性子？還有那不經意流露的依賴感……
每一根竹節都是心，她倒是，把他看透了啊！在這裏的日子，是她最美的時光，可是又何嚐不是自己的啊！幾百年的獨自修煉，一直都是自己一個，從來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一個讓自己牽腸掛肚，心心念念待她好的人啊！誰說他是沒有心的？那是他沒有遇到菱瑤的時候！
緊緊握住那突然出現的玉簪，有些尖銳的頭將原本就受傷的手紮的更狠，隻是青空卻是沒有反應，或者說，早已麻木。這是他送給瑤瑤的，沒有意外的話，這簪子是不會主動回來的他悉心嗬護的丫頭，怎麽會舍得放他自己在這裏？怎麽就忍心讓他獨自撫琴？怎麽就忍心讓他自己品那好酒？怎麽就……忍心讓他受這單相思之苦？
“青空……”看著那雙拳緊握，臉上滿是淚痕的男子，清兒心裏猛的抽痛，那股自他身上溢出的悲傷幾乎就要讓她窒息了！終是忍不住開口喚了一聲。
青空回神，麵上滿是冷意：“我是沒有想到，齊家人為了不讓菱瑤說出那個人有隱疾的事，硬是活活燒死了她。他們怎麽就忍心？菱瑤那樣的丫頭，他們怎麽就忍心？不是同類嗎？怎麽會那麽殘忍？”青空氣極，一連用了幾個反問，清兒無法回答他，心裏卻是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一個自身有病的人，心裏必定十分敏感，即便是菱瑤什麽都不說，他也會認為菱瑤嫌他，心裏更害怕的是菱瑤將這事說出去，讓他淪為潁州的笑柄，或許是菱瑤太過在意這竹林，亦或是太在意竹林之人，才沒有將事情引到竹林中去，也是菱瑤當時的喊冤讓齊夫人害怕，生怕繼續查下去會影響自家的前程，因此才急急的點了一把火，之後更是直接離開潁州，這在潁州百姓眼中是很合情合理的，無非是離開這處傷心地罷了……
隻是菱瑤……確實是冤枉的，她是個伶俐的，因此更加會壓抑自己的感情，便是喜歡，表現出來的，也隻是兄妹之情而已。
“所以你就在這裏彈曲子為菱瑤鳴冤嗎？”清兒疑惑。
青空伸手撫著那琴弦，笑的勉強：“鳴冤？那些人都是不長眼不長心的，我又何必做好人點醒他們？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我不過是……不過是想留住心中的念想罷了……這曲子，是瑤瑤最喜歡的。”
清兒坐在那裏，更是抱緊了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青空，這是要有多愛？才會讓自己也成為她的模樣？一身紅衣，想必以前他也是個淡雅的吧？是怕自己忘了，才明天都回憶嗎？心裏募的有些心酸。
看著那坐在那裏的人，清兒重重的吐了一口氣，讓心情不再那麽壓抑：“如今他們都知錯了，青空可是還要繼續每夜彈琴？”
“嗬嗬，知錯？一句知錯瑤瑤就能回來不成？”青空笑的淒厲。
“因果循環，你也是修煉的，自然應該明曉這些……”清兒語氣也有些苦澀。
“罷了罷了，我又何苦讓他們聽這曲子！”青空擺手，眼睛閉起，似是在懷念什麽，許久起身，對著清兒說道：“清兒姑娘來意我已經知道，以後潁州會安靜，姑娘不用再擔心了，旁邊的兩壇竹葉青，就當是青空送的禮物吧！多謝為我拿回這簪子。”
預料之外的順利，清兒起身，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你，你放下了？”
青空笑道：“放下又如何？不放下又如何，幾日之後，我也不過是這萬千竹子中的一棵罷了。”
“你……你！”清兒吃驚的指著那一身紅衣的人，卻見他笑的燦然，隻一句：“姑娘以為這三年來的琴聲是白響的不成？也總要，有些代價的啊！”
代價就是以消耗自身修為？清兒咬牙，看著那準備離開的身影，突然上前攔住，從身上拿出一顆透亮的珠子：“這個，這個給你吧！”
青空有些驚訝，片刻搖頭：“便是給我一百年修為又如何？沒有她，我寧願自己慢慢來，清兒姑娘有心了，多謝！”言罷轉身離開。
清兒靜靜的看著他離開，收回手中的東西，一時間心裏五味雜陳……
鍾子揚從房中出來，便看到那從門外走進的身影，眉頭不禁皺起，沒等他開口，清兒便是看到他，幾乎是一路小跑，直接撲進鍾子揚懷中，還帶著夜間的清涼之氣瞬間讓鍾子揚所有的話噎在口中，輕聲的歎口氣，伸手環著那涼涼的身子，感覺自己腰上的小手抱的更緊了，那有些莫名的悲傷自懷中人的身上溢出，讓他不禁放柔了聲音問道：“清兒怎麽了？”
真真實實的感受到自己在鍾子揚的懷中，那熟悉的聲音響起，清兒靠在那精壯的胸膛上，恰巧感受到那回音的振動，震的自己臉頰微微發麻，這才嗡聲喚了聲：“子揚……”
“嗯，我在。”鍾子揚應聲。
清兒緊緊抱著他，抽了抽有些酸澀的鼻子：“子揚，我想你了。”
她是真的想他了！聽青空和菱瑤的事，心裏是難以抑製的悲傷，可悲傷過後就是那漫無邊際的恐懼，那些個世事無常，她猜不到，也害怕自己改變不了，更怕自己抱著的這個人也會突然的離自己而去，她沒有青空那麽堅強，沒有他那麽執著，她不知道，若是鍾子揚離開了她，她又會是怎樣的撕心裂肺？又會是怎樣的瘋狂若癲？若是沒有青空的話，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對鍾子揚的執念已經如此之深，自己對他的愛已經那麽的濃……
更加抱緊了鍾子揚，試圖讓自己心中的恐懼少一些，吸吸鼻子，很是認真更是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子揚，你不要離開清兒好不好？”
鍾子揚身子猛的一陣，也是感覺到了清兒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意，眸色變換許久，終於是無奈的歎口氣，輕輕撫摸著那順滑的青絲，應她：“好。”
清兒這才是放下心來，鍾子揚慢慢將清兒從懷中推開，雙手貼著那仍是有些冰涼的小臉，語氣埋怨的說道：“你去哪裏了？身上這麽涼？若是生病了爺可不給你治！”說到最後語氣也是帶上了些威脅的意思。
清兒衝著他揚起一張小臉，也不掙開那暖著自己臉頰的大手，反是將那還有些涼的小手也貼了上去：“我起的早出去轉了一會兒。”
“一會兒？”挑花眼眯起，尾音也是上揚，滿是不相信，就出去一會兒會這麽涼！怕是一個晚上都在吹風吧！輕哼一聲，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將那小臉捏的有些變形。
清兒吃痛，卻是自知理虧不敢拍開，委屈的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鍾子揚。
鍾子揚無奈，她這是什麽眼神？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欺負她了呢！不過終是不忍心再捏，伸手拉起那柔軟的小手往房間走去。
“大大大……大人！”東爵有些結巴，一出門便是看到那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原本要走的步子也是被迫停下，不過，和傅華卿一起看這種場景還真是……為難他了！看著自家大人逐漸暗下去的眼睛，東爵也是有些擔心的喊了一句。
“嗯。”傅華卿應聲，片刻抬頭，對著東爵說道：“你去城東劉阿婆那裏買一些桂花糕過來，要現做的，先吃過東西再回來也可以。”
“啊？是！大人。”東爵應聲，立刻跑開，看來大人還不打算放棄啊！這樣也好。
看著東爵離開，傅華卿也是向兩人離開的地方看了許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溫暖中卻帶些灰色，轉身，僅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藍影……
將清兒好生安置在凳子上，鍾子揚起身，對著那還算乖巧的人吩咐道：“你給我乖乖坐好！一會兒爺讓人送熱水過來，好好洗個熱水澡之後再去吃飯！”
清兒溫順的笑著，連連點頭，鍾子揚這才不再氣惱，轉身要走時，袖子卻被那雙小手拉住，對上那水汪汪的眸子：“子揚，你去哪？”
鍾子揚挑眉：“怎麽？打算讓爺伺候你洗澡不成？”
那小臉唰的紅了去，連忙放手，她倒是忘了這茬！看著清兒突然漲紅的臉，鍾子揚心情大好的笑著出門，獨留坐在那裏等著臉上紅熱散去的人兒……
此刻，屋外陽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