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梅妝弄紅裳
周圍寂靜無聲，隻聽得那間或的風聲，吹得竹葉嘩嘩作響，夜幕下，那本該是翠綠的竹子竟是有些發黑，透漏出詭異的意味……
不大會兒，從竹林中閃出一道身影，仍是一襲紅衫，隻是那張臉比起清兒剛見到他時卻是頹廢了許多。
快步走到清兒麵前，眼神頗為炙熱的看著她，語氣也帶著急切：“清兒姑娘可是將東西帶回來了？”
清兒聞言從袖中拿出一物：“幸不辱命。”看那手中之物，赫然就是白日裏撿到的玉簪！早在清兒將玉簪遞給那婦人之時，便聽得青空的製止聲，未來得及反應就已經送了出去，不過在幾人離開之際也是聽到青空那頗為肯切的話：“清兒姑娘若是能將那簪子帶回來，今後不論姑娘讓青空做什麽事，青空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從話中聽得青空對此物的在意，清兒下意識的點頭，青空也很是感激：“今夜，青空便在這裏等著姑娘！”
清兒站在那裏，伸出手就要把玉簪還給青空，後者卻隻是看著，許久閉上眼睛，竟是有些不敢再接的意思，清兒索性將玉簪放到他手中，青空身子劇烈顫抖一番，睜開眼睛，神色複雜的看著那玉簪，似是別了幾百年才又見到一般，許久，那僵硬的手指才是慢慢恢複動作，緊緊攥著那玉簪，有些尖銳的地方將他的手紮的生疼，卻還是沒有鬆開。
就在清兒以為他會一直這樣下去的時候，卻發現那呆著的人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苦笑，這一下，那一身亮麗的紅衣也是黯淡了許多……
半晌，聽得那苦澀的聲音傳出，似是過了幾個世紀一般的遙遠，空洞而憂傷……
“我第一次見到菱瑤是在收養她的人去世之後，那時她還是個八歲的孩子，自己一個人站在這竹林裏，一雙眼睛裏滿是倔強和對生活不服輸的意味……”
毫無征兆的開口，清兒也是愣了一下，想來他也是打算找個人傾訴一番吧！眼睛眨了幾下，也是抱著膝蓋坐在那裏認真聽著那時隔幾年的往事。
青空毫無察覺，繼續開口，似乎真的是隻想說出來而已：“我那時已經有了人形，隻是根基不穩，不得踏出這竹林半步，虧得菱瑤一直住在這竹林中，活動範圍也是這方圓百裏，我才有機會和她接觸。”
“記得我第一次出現在她麵前時，那小丫頭嚇了一跳，滿臉的淚痕都忘了擦，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保持著還在哭的姿勢，很是可愛，我以為她是嚇傻了，不知道怎麽辦的時候，卻聽到她抽了抽鼻子，眨巴著眼睛，很是欣喜的問道：‘大哥哥你是神仙嗎？長得真好看！你是不是帶我去找爹爹啊？’我當真是有些發愣了，也是失笑，心裏有種直接和這小丫頭坦白的念頭，想看看她會有什麽反應，於是故意板著臉，說道：‘菱瑤不知道這個世界除了仙還有妖嗎？我便是那妖了！’”
“我以為她會害怕，可她卻是完全沒有抓住重點！反是一臉疑惑的問出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咦，你怎麽知道我叫菱瑤？哥哥好厲害！’我實在忍不住笑起來，這丫頭怎麽就這麽不一樣呐？”青空說著，臉上也是浮現出柔和的笑意，仿佛是又看到當年那個伶俐的小丫頭。
清兒靜靜的聽著，也不打擾，青空隻是頓了一下便繼續開口：“我們就這樣熟識了，那丫頭真是個膽大的，非但不懼我，還總是找我玩，我知道那收養她的人交了她許多本事，可是卻不知道她是那般的聰穎！她第一次在我麵前跳舞的時候我簡直是驚呆了！翩若驚鴻，姣若遊龍來形容我都覺得不夠！我訝異她的厲害，她卻是狡黠一笑，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喚我回神，還笑著說：“青空是陶醉在自己的琴藝中還是菱瑤的舞藝中？”她那時十一歲，已經不像剛見時喊我一聲青空哥哥了。”
青空搖頭輕笑，清晰的記得那個小丫頭插著腰裝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同自己講道理：“青空，你看看你已經活了那麽久了，我若是喊你哥哥豈不是亂了輩分？可要是喊你爺爺又對不起你這張好看的臉！所以我決定了，直接喊你名字！反正你也是叫我菱瑤的，這樣多公平啊！”他自是哭笑不得，也是應了她這沒大沒小的稱呼。
現在想來，原來那時就已經那般順著她了！
“她漸漸大了，總是喜歡坐在一旁聽我彈琴，從來都不出去也不覺得有何不妥，我是自私的想讓她陪著，可是也怕她會煩，就試著勸她不用總是陪著我，她卻隻是笑著，一如既往的坐在那裏。”
說的有些模糊，腦子裏回憶的卻遠遠比這說出來的多。
“青空，你的曲子彈的是越來越好聽了！我敢肯定，這世上絕對沒有人比得上你！”那丫頭很是肯定的揮動著小拳頭說道。
青空失笑：“你才聽過幾個彈曲的啊？”
菱瑤吐舌：“就你一個。”看著青空那無奈的樣子，立刻說道：“不過就算我沒有聽過，我也知道你彈得好！你看，竹子們都在誇你呐！”
似是應景一般，百裏竹林一起嘩嘩作響，青空無語：“我本身也是竹子啊！它們自是要給我幾分麵子的！”
菱瑤咬牙，倔著性子說道：“就是好！”
“是是是，瑤瑤說什麽就是什麽了！”看著菱瑤的樣子，青空立刻順著她說道，菱瑤這才又笑了起來。
青空伸手隨意撥了幾下琴弦，心思一動，對著坐在一旁的丫頭說道：“瑤瑤要不要學？”
菱瑤立刻搖頭：“不要！”
“你不是喜歡嗎？我教你，有我這個師父瑤瑤還不放心嗎？以你的本事，絕對是青出於藍啊！”青空誘惑道。
“不要。”菱瑤還是搖頭，在青空疑惑的目光中說道：“我若是學會了，那誰在青空彈奏的時候給配舞呢？我可不是那傻的，既然有專屬樂師何必自己去學呐？”她笑的很是狡黠。
青空愣了許久，隻一句：“這是什麽話！”便是作罷，以後或多或少的又提了幾次，奈何菱瑤次次都有理由拒絕，終究是一直不會。
那時候他並不知道菱瑤隻是喜歡在一旁聽著他在那裏隨意的彈奏，也是喜歡他看著她跳舞時驚羨的眼神，有時候位置一旦確立了，便不想做任何的更改了！
“她那時很喜歡穿紅色的衣服，說這樣看上去才像是活著，她生的很是好看，一身紅裝更是襯的明豔動人……”青空繼續開口，思緒卻又飄遠……
“青空！青空你看，好不好看？”青空坐在那裏調琴音時聽到菱瑤歡快的聲音，一抬頭便看到那自遠處跑來的一道火紅，看著菱瑤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圈，方才有些回神。
“嗯，好看！怎麽突然想到穿紅色的衣服了？”青空疑惑，卻是在心裏讚歎，這顏色還真是配極了她！以前怎麽沒有發現呢？
十三四的年紀身子差不多長開了，雖是纖瘦卻也玲瓏有致，那紅衣更是給她添了一絲成熟的風情。
卻見菱瑤小嘴嘟起，仍是隨意的在青空身旁坐下，看著青空的樣子開始毫不客氣的評論：“好不容易活著，當然要活的紅紅火火嘛！你看看你，生怕旁人不知道你是竹子幻成的妖嗎？整日裏一身青衣，差點都讓我的品味也改變了！要知道一個女孩子家的，怎麽能那麽素淨呐！”她說的甚是有理。
青空也是下意識的審視著自己的衣服，不禁搖搖頭解釋道：“習慣了。”
“習慣是可以改的嘛！”菱瑤湊到青空麵前，一臉邪笑：“青空要不要穿，我可以給你做一身！”
青空怔住：“你做？”片刻似是想到什麽，伸手扯扯菱瑤身上的衣服：“這是你自己做的？”
“哎呀！不要扯！”菱瑤臉瞬間紅了去，伸手拍掉青空的手，青空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動作多麽不妥，也是有些尷尬的輕咳一聲。
菱瑤收手，整理一下被青空拉的有些亂的衣服，看著青空不自然的樣子噗嗤一笑，明智的繼續剛才的話題：“當然是我自己做的！別人能有這手藝嗎？”語氣帶著些小驕傲。
也是解了青空的尷尬，仔細打量著那衣服，倒是與他見過的不同。
一襲紅裙委地，上繡蝴蝶暗紋，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似是活物一般，裙擺飛揚，到腰際卻時忽的收縮，更襯的那小蠻腰盈盈不堪一握，料子上的不足，硬是被這得天獨厚的繡工補了上去！更妙的事，在菱瑤轉圈之時，他險些以為是真的有蝴蝶在飛舞。
看著青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菱瑤也是有些不好意思，開口嗔道：“青空是看傻了不成？活了幾百年倒是成了沒羞沒臊的了！”
青空險些被口水嗆到，很是冤枉的看著那小丫頭：“我怎麽就成了沒羞沒臊的了？”
菱瑤瞪著他不語，青空這才想到自己隻顧看衣服，卻是忘了那衣服是穿在菱瑤身上的……
“咳。”青空也是有些了然，看著菱瑤那張有些漲紅的臉，也是隨意的轉移話題：“這樣好像點少了什麽？”
“少了什麽？”菱瑤也是被轉移了情緒，開口問道。
青空看著那張小臉，怔了一會兒，笑道：“少了這個！”說著手中出現一直筆，對著那光潔的額頭細細勾畫，不大會兒，一朵嬌豔的梅花便是出現在菱瑤額頭。
青空頗為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傑作，順手幻化出銅鏡，放到菱瑤麵前：“看看。”
菱瑤下意識的往鏡子裏看去，雅致的玉顏上畫上一朵嬌豔的梅花，原本殊璃清麗的臉蛋上褪怯了那稚嫩的青澀，顯現出了絲絲嫵媚，勾魂懾魄，菱瑤不禁驚呼，看著青空誇道：“青空真是厲害！”
“這個也送給瑤瑤吧！”青空伸手，紅光一閃，手上赫然出現一支朱紅的玉簪，在菱瑤未做反應之時插到那發髻上，倒是又添了些許魅惑。
“謝謝青空，你這幾下，我都覺得自己漂亮了！”菱瑤伸手撫摸著發上的玉簪，開口說道。
“是瑤瑤本來就好看，我這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那倒也是啊！”菱瑤毫不客氣的接受那誇讚，青空看著她，眼睛中滿滿的笑意……
“她是真心把我當朋友的，幾百年來，我一直是自己，人類對妖本就有敵意，我也就索性不去招惹他們，幾百年來，我沒有想過，會有這麽一個願意陪著我，並且不介意，不害怕我的身份的人，在遇到菱瑤之前，我從來不知道，什麽是孤獨……”青空聲音繼續傳出，清兒仍是保持著最初的姿勢坐著，眼神有些迷離，似乎是和青空一起陷入回憶一般。
“青空，你在喝什麽？居然不喊我！真是不厚道！”菱瑤看著那坐在那裏兀自往杯子裏倒著東西的人，有些氣惱的說道，隨即跑到青空麵前，劈手奪過那倒滿液體的杯子就往嘴裏送，灌得有些急了，被嗆得直咳嗽。
青空哭笑不得的為她順著氣，嘴裏說道：“我又什麽時候說不讓你喝了？這麽急，嗆到了怪誰？”
菱瑤不好意思的吐舌頭：“我就是剛剛跑回來，有些渴了嘛！”
青空無奈：“把我的酒當水喝，隻是暴殄天物啊！”
“你應該說是它的榮幸！能讓我解渴！”菱瑤騰的一下起身，揮動著拳頭似是威脅的說道。
“是是是，它的榮幸！”
聽得青空應聲，菱瑤這才坐下，仔細的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放到鼻翼，一股清香也是隨之溢出，菱瑤眼睛也是亮了幾分，好奇的問道：“青空哪裏來的這好東西。”
青空又拿出一個杯子，邊往杯子裏倒酒邊說道：“好多年了，一直埋在這裏，今天才想起來，這味道經過時間的沉澱竟愈發的好了，瑤瑤有口福了！”
菱瑤笑著應聲，繼續品著那杯子中醇香的美酒。
少頃，青空也不知是怎麽想的，鬼使神差的問了句：“瑤瑤覺得什麽生活才是好的？”
但見那喝的兩頰緋紅的人兒，晃著那酒杯，眼中波光流轉，唇角兀自勾起一抹醉人的笑意，眼睛似是看著青空又好像看著別處，隻輕聲答了句：“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禦，莫不靜好？”
說完，竟是身子一軟，趴在那桌子上喝醉了去。
青空瞪著眼睛，很是詫異的看著那已經醉倒的人兒，心裏也因這話掀起了層層漣漪，瑤瑤這話，是在說……在說他嗎？
卻是無人回答，隻有那一直不變的清風慢慢吹拂著，看著那趴在那裏，時不時皺起眉頭的人兒，青空心裏頓時軟了一大塊，伸手取出寬大的袍子給那睡著的人蓋上，想了一會兒，也是伸手抱起那軟軟的身子將她送到房中，幾年來都是如此，不知送她多少回了，這心境，又是什麽時候改變的呢？
“我不知道當時瑤瑤回來說她要嫁到喬家時自己是什麽一種心情，可她說要是沒有江班主收養她，就沒有菱瑤這個人，這個恩情，是要還的！她就是個重情義的丫頭！”青空麵上帶了些悲切，眼眸也是垂下……
“青空，我沒有辦法，欠別人的，總要還的！”
他聽著那幾乎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丫頭在他麵前說著這些，當時幾乎就要脫口而出：“難道你欠了我的情就不還了嗎？”不過看著那失了笑容的臉終於是把所有想說的話都咽了下去，早就知道她的優秀不是嗎？況且，自己現在隻能困在這方圓百裏的地方，又有何立場……
“瑤瑤，無妨，既然是報恩，那就去吧，這裏也是你的家，記得回來就好。”他笑的牽強，伸手拍著那低落的人，卻沒有看到那眸子中黯淡下去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