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狂流之夜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契約·若銘（五）
視線重新回歸，唐浩宇還是在那個冰山腳下。
他無聲地打了個噴嚏，下意識下立即用手捂住了口鼻，緩了兩秒才拿開手，上麵沒有血跡，他剛剛以為自己的鼻子還在流血，這會環顧四周才知道自己又昏迷了。
“你就不能換個其他的地方嗎？真的很冷啊。”唐浩宇轉過神看向幻說。
此時的幻還是那身衣裳，隻不過臉上多了一些腮紅，身上還彌漫著一些芳香。
“我喜歡這裏，有炊煙，有人家，有溪流，到處都是生命。”幻橫坐在柳枝上說，無論是眼神還是語氣，都能看出他是真的喜歡這裏。
“好吧好吧，來吧。”唐浩宇攤開手，半眯著眼抬頭像是準備接受一場洗禮。
“嗯？”幻對唐浩宇行為有點不解。
“來吧來吧，知道你又要開始對我說教。”唐浩宇擺擺衣袖說，在這裏他的衣服是完整的，身上也是一點傷痕都沒有。
“還說的我都說了，而且這次不是我招你來這的。”幻根本沒有看唐浩宇，他的目光注意著遠處山腳下的孩童，他們正在堆雪人，已經推了好幾個了，形狀各異，好在還算個人樣。
“啊？不是你招我來這的？那我怎麽來的？”唐浩宇詫異。
“你自己來的，意識昏迷的最後，你下意識地想要逃離到一個最為安全的地方，而這裏就是你認為最安全的地方。”幻回複。
“有麽？”唐浩宇想著，他最後的視線裏隻看到那些光影和灰塵，好像根本就沒有想要逃離。
“這個就要問你自己了。”幻說。
“好吧好吧。”唐浩宇放下手不再想這個問題，想這也沒什麽意義，“我該怎麽辦嘛？師兄都快要死了，你看到了沒？”
“看到了，很不可思議的力量，我從沒見過那種力量。”幻說，“啊，不對，從沒見過哪個離人有這樣的力量，簡直如波濤一樣洶湧，根本停不下來。”
“不是，誰關心這力量啊，我關心的是師兄，雖然說那力量也讓我害怕。”唐浩宇有點無語，幻的關注點和他都不一致。
“那我也沒有辦法，和那份力量相比，我感覺我連回手的機會都沒有。”幻說。
“我看殤窿之丘對這份力量很感興趣，他一直在刺激師兄，讓師兄提升力量。”唐浩宇回憶起殤窿之丘那醜陋麵孔說，身體跟著打了個顫。
“是麽，帝王都渴望力量，情有可原，還好隻是殤窿之丘一個帝王。”幻又說。
“算了算了算了，你快把我送回去。”唐浩宇有點惱火，幻的關注點完全和他不一樣，他才不關心這力量啊，他關心的是楚子陽，楚子陽！結果幻三言兩句都離不開力量，根本就不提楚子陽。
“你回去又能做什麽呢？”幻忽然看向唐浩宇，神情語氣都變了，滿滿都是質疑。
唐浩宇猝不及防地愣了一下。
“那也比呆在這裏強啊，我還要保護大姐，她身體本來就虛弱。”唐浩宇試著反駁，卻沒有一點底氣，他回去確實做不了什麽，能做的就是護緊大姐。
“嗬。”幻輕笑一聲，又轉過了臉。
“也總比你強，有能力你都不幫我，大不了我欠你一個人情嘛。”唐浩宇也轉過臉，小聲嘀咕。
他實在是想不到辦法了，如果結果不會那麽糟糕，他是絕對不會說出後麵這句話的，有種無恥，強人所難，道德綁架的感覺，而且，這人情他根本還不起。
“我哪有能力？我去了也是徒勞。”幻又看向遠方說。
唐浩宇再看向他，卻感覺他的目光有所不同，有一種陷入千年回憶的空洞，透著迷失在萬裏沙漠的彷徨。
“你，怎麽了？”唐浩宇關心地問。
“想到了一些事，如果不是他推開我，或許我早和他一起湮滅在那場赤火裏了吧，我還試圖讓他放棄，可也隻是徒勞。”幻輕聲說。
“阿修羅？”唐浩宇問，之前提到阿修羅，幻總用‘吾主’來稱呼，突然說了個‘他’，唐浩宇也不知道幻說的是不是阿修羅。
然而幻沒有回答他。
“你總在問我該怎麽辦，身處絕境的人是你，不是我，你應該問你自己該怎麽辦，你看，你詢問別人的時候，別人的重點和你根本不一樣，明顯地說明，我對你的表現很不滿意，所以我也沒法幫你。”幻說。
“我有在想我要該怎麽辦啊，想不到啊關鍵是，你之前說過要我拚盡所有，我現在感覺我的所有都要失去了，師兄的樣子讓我害怕，我害怕那份力量一旦消散，師兄也跟著消散，那時候，大姐和師兄我都保護不了了。”
“那你為什麽之前能夠義無反顧，奮不顧身地向前跑？”幻加重了語氣問。
唐浩宇恍惚了一下說
“因為有人為我擋住了那些麻煩，所以我才不用那麽擔心後背。”
“現在呢？”
唐浩宇愣了一下沒有說話。
現在，沒有人能為他擋住麻煩了，所以他才不敢跑，所以才會猶豫，徘徊，躊躇，怯弱，害怕，邁不出腳步，一步都邁不出去。
“你的奔跑前提是有人替你踩掉了路上的荊棘，一旦這些人不在了你就不敢奔跑，你的動力來源成了依賴，對楚子陽他們的依賴，現在他們需要你，你卻躊躇不前，也不敢後退。”幻說。
唐浩宇依然沒有說話，他說不出話，幻把他琢磨得體無完膚，好像是這麽一回事，又好像不是這麽回事，他也開始犯迷糊了。
“還記得我對你說的第二個……說教嗎？”幻回過頭看著唐浩宇問，神情平緩了許多。
“能力與害怕，救不救別人的那個？”唐浩宇不敢確定地回複。
“嗯。”幻說，“你離開之後我想了很久，我想是我對你的了解錯了，你不是害怕而沒有去救那些人家，當你產生了想救他們的，並且朝我低吼時，那眼神還因為我的平淡而憤怒，那時候你根本不是害怕，你是因為沒有能力才沒有去救他們，所以你才會覺得自己去了也救不了他們。”
唐浩宇對上幻的目光沒有說話，這一次，幻確確實實說對了，他就是這樣想的。
“因為沒能力，你才會對有能力的人產生依靠，這個在你們的世界很正常，如果當自己有十足把握，不對，哪怕是不超過一半的把握，你是不是也會衝上去？”幻盯著唐浩宇的眼睛問。
唐浩宇猶豫了一下微微點頭。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楚知道自己的能力，遇到溺水兒童時，有人不會水還是一樣選擇跳了進去，而有些人會水卻沒有選擇去救，你說說這是什麽原因？”幻又問。
唐浩宇猶疑了一下，又到了他最不喜歡的提問環節，他思考了一會剛想出口。
“時間到了。”幻突然說，“就在你猶豫的這幾秒，溺水兒童已經死了。”
“怎麽可能死這麽快？”唐浩宇追問。
得到的回應卻是幻的抿嘴不語。
這不是他該糾結的一點，溺水兒童已經死了，糾結這個還有什麽意義呢。
“你說，跳下水的人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不會水嗎？會水而不跳的人又是什麽心態呢？”幻又問。
“不知道，但他選擇跳進去一定是因為責任，會水而不跳的人是因為他抱有僥幸心理，反正也沒人知道他會水，兒童最後是死是活，與他也沒什麽關係。”唐浩宇毫不猶豫地說，再猶豫他都怕幻又說‘現在那個跳進水的人也死了’。
唐浩宇說完就觀察著幻，幻卻是皺緊了眉頭，一時半會說不出話。
“你的想法還真是邪惡啊。”
唐浩宇“呃……”
“其實我想說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清楚自己的能力，但仍然有人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還是會奮不顧身，而清楚自己有能力的人也不一定會選擇奮不顧身，因為即使有能力，他還是沒把握，零把握的能力和零把握的沒有能力其實是一個概念，決定它們價值的不過是跳還是不跳。”幻解釋。
唐浩宇似懂非懂地在腦子裏思考。
“知道溺水兒童最後的結局是什麽嗎？”幻見唐浩宇有所思考後問。
唐浩宇又是微微搖頭，剛才不是說他猶豫的幾秒裏，溺水兒童已經死了嗎。
“溺水兒童最後成功被救了，沒有人死亡，因為跳下去的那個人驚喜地發現自己竟然是會水的，然而他一直都以為自己不會。”
唐浩宇收縮瞳孔，一根線在腦子裏穿住了所有的疑問，他好像恍然大悟了，又沒有信心去肯定。
“有人以為自己沒有能力，僅僅隻是他以為，突然的某天，因為一件始料不及的事他發現自己還是有能力的，那時候他就會慶幸，當然如果他沒有發現這個能力也就算了。”幻接著說。
唐浩宇隻覺自己身處的迷霧開始一點一點被撥開，就在這些迷霧盡頭，有一支蠟燭燃燒著，因為沒人撥開這些霧，所以他以為這裏隻有昏暗，從而錯過了火苗，如果沒能來得及發現這火苗，等到蠟燭燃燒殆盡後，這裏就真的是昏暗了。
“所以，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你有能力，你總該知道自己要怎麽做了吧？”
唐浩宇徹底醒悟，他對上幻的目光，那目光盛滿了對他的無奈，卻讓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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