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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狂流之夜 第十章 流離之人(三)

  青木方桌從上到下八米有餘,方桌中間一朵紫色玫瑰盛放在青瓷盆中,並未聞有花香,可能是花少,也可能是這花本就不香。


  方桌左右各坐二三。慕芸雪,甄豐贇在左;董洋,陳今安,王英彥在右。


  每個人的神情都不好看,尤其是陳今安,看來今天這場會議勢必是一場惡戰。


  “副會長,請您不要忽視我的請求!”這是今天第三次他提到自己的請求。


  “鑒於剛剛有人沒能到場聽會,這裏給大家總結一下會長的意思,隻針對於本部。”慕芸雪沒有理會陳今安。


  陳今安見此狀況,剛準備再次開口卻硬生生被董洋按了下去。


  “已知與神抗爭的數百年裏,相信很多人都曾有過懷疑,懷疑神是否還存在,《舊約聖經·創世紀》裏曾記載神在不滿人類發展時曾發動了一場滅世洪水,在這之後神文明便成了傳說,而據弑神道路史記記載,人類在主神,次神帶領下推翻五帝二王之後背叛主神,主神無奈下離開神域後神文明便被人類文明全然代替,而這一次的偶然,我們可以百分百確定神回來了。”


  金絲眼鏡框裏,慕芸雪的眼神堅定,流露著一股蓄勢待發的決心。


  “會長給我們秘密下達了一個命令。”慕芸雪抬起頭,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會長命令,深淵計劃繼續執行。”


  一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重重落在慕芸雪的身上。


  “喪心病狂!簡直都是一群神經病,深淵計劃都秘密停工幾個月了,這時候又讓繼續執行是什麽意思?你們難道真的不知道離人人員下降的原因?!”陳今安怒吼,纏著他的繃帶發出清脆摩擦聲。


  “會長真這麽說?”王英彥看著慕芸雪,話語質疑中也帶著對此命令的難以置信。


  “嗯。”


  作為副會長,慕芸雪的年齡並不比王英彥大上多少,她和陳今安,董洋,甄豐贇是同屆學生,隻不過成績比他們好太多。


  “會長知道深淵計劃給會所帶來多大的損失嗎?他以為四樓休息室空著的房間都是怎麽來的?”陳今安咬牙切齒,繃帶斷裂的聲音愈來清晰,“你看他那年老的模樣,我真懷疑他已經老糊塗了!”


  憤憤不平下,陳今安已經忘記了他口中的會長也是他的老師。


  “陳今安!夠了,別再說了。”一旁的董洋用手奮力按在陳今安的大腿上。


  陳今安狠狠地瞪著他沒有說話。


  “計劃是按照原來來進行,還是另有改變?”一直沒說話的甄豐贇歎了口氣問。


  “另有改變。”慕芸雪輕磕手中的資料說,“除了原來的負責行動組不變外,主要行動組全部換人,至於人選,就在這個資料裏,會後會發到你們每個人的郵箱。”


  “大家還有什麽問題?”慕芸雪放下資料說。


  下麵的人愣了一下,紛紛看向陳今安。


  此時的陳今安臉色極其難看,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因為這句話的結尾無非就是散會。


  董洋見狀不對,連忙說:

  “欸欸欸,等會等會,難道你們真的是一點不同意今安的請求嗎?”董洋的神情滿是疑惑,“這份請求可是發給我們每個人看了,你們真的沒有一點感觸嗎?”


  “董洋。”


  坐在他旁邊的王英彥喊了他,可他並沒有理會。


  “副會,同不同意你給個話唄,大家整天雖不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好歹都是老同學,這交情沒那麽輕薄吧?”董洋攤著手無奈地笑著說,“我們”


  “不同意。”


  還沒等董洋說完,三個字冷冷地落入了每個人的耳朵裏,但是對於陳今安來說卻是狠狠地在他的心口劃上了刀痕。


  自上次曼穀回來後,他就一直做夢,夢裏全是那群正值青春最好年華的孩子,總是能看到他們調皮搗亂的上課秩序;他們總在背後罵他摳老頭,因為他從來沒有給他們買過禮物,隻有口頭表揚;他們反倒在教師節慷慨請他去五樓食堂吃火鍋喝啤酒;新年祝福裏別的學生都有紅包,隻有他的學生在論壇上抱怨不公。


  30多年裏,他都一直在弑神道路上奔波,他的青春都付給了這項少有人知的偉業,隻有從那群孩子的身上他才看到了昔日裏他從未有過的青春熱情。


  從夢裏醒來,他渾身都是虛汗,汗水流過傷口,因為上次的戰鬥,他的四肢臨近崩潰,隻能任由傷口撕裂,後悔愧疚的淚水打濕繃帶。


  “慕芸雪!那群學生隻是孩子啊!”


  一記重重的巴掌落在桌麵上,尚未痊愈的肌膚被爆裂的繃帶撕去,血液順著手肘重重滴在地板上,一個46歲的男人忍不住眼淚,滿臉抽搐地瞪著對麵的女人,那是仇視。


  “你有上過戰場嗎?你看到過那幫孩子倒在你麵前嗎?你看到過他們最後絕望地請求我帶他們逃走的模樣嗎?你知道弑神這樣的使命對於一個剛剛成年的孩子來說有多重嗎?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隻是覺得有意思,很刺激。


  我們這群騙子,騙著他們說有人能把他們糟糕的生活過好,隻要他們隱姓埋名就可以在若幹年後繼承一大筆資產,可是呢!有人告訴他們,告訴他們繼承到資產的概率是零嗎?!就算幾年後他們回到了家,那種陌生感可是長久以來堆積的啊,他們會覺得陌生,他們不知道自己在走上這條路後就注定回不去原來的家。


  不是嗎?董洋!甄豐贇!我們都曾回過自己期待幾十年的家,是什麽感受你們難道不清楚嗎?

  怎麽了!這群孩子死了就讓他們死了?隻能讓他們冰冷地躺在存屍室是嗎?死了都不能讓他們回家嗎?就讓他們最後一次感受屬於他們自己的家都不能嗎?!”


  一個男人低著頭,眼淚混著血液留下,泣不成聲地說下這些話。


  “求求你們了,就讓他們葬在他們離家最近的地方可以嗎?這種替包的製度改掉不行嗎?就求求你們了。”


  沒有人給予回應,短暫的平靜過後,有人離開了座位走出了會議室。


  董洋撕扯掉自己肩膀上的繃帶去包紮陳今安的血肉,他的雙手在顫抖,也是淚流滿麵,他是唯一回應陳今安請求的人,他知道陳今安不好受,他一直都是一個心軟的人,隻是不會表達自己。


  他經常會在空閑時間跑來問他怎麽上課才能讓課堂更加有趣;年末的時候他也想要給自己的學生包紅包,隻是實在不好意思,因為他覺得他已經在同學們的心中留下了摳老頭的印象,突然發個紅包他也不適應;他經常偷偷給自己的學生修改考試分數,雖然有相當一部分因素是為了自己的教師評分

  董洋看了一眼對麵的甄豐贇,他的眼睛血紅,剛才正是他捅了慕芸雪想讓她回話。


  董洋點了點頭,甄豐贇拿上會議記錄後也離開了。


  一旁的王英彥還坐在座位上。


  他是這裏年齡最小的老師,比這些人小了整整12歲,因為人員的缺失,這幾年來一直都是他負責召集離人,正如陳今安剛剛所說,他召集離人的方法更多的也是給予他們無法拒絕的條件,說的好聽點是誘惑,難聽點就是騙。


  他現在的心情也不好受,因為昨天他正用這種方法邀請了一個孩子,那孩子挺不錯的,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就知道是個善良孩子,就是太缺乏自信,太自卑,和那個年齡的他一樣。


  昨天在和那孩子談話之後,他也有些於心不忍,所以最後又給了那孩子一次機會,而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這個孩子接受邀請,他不知道會長為什麽會這麽在意這個孩子,所以在最後他又讓楚子陽去勸勸,也不知道那孩子下沒下定決心。


  進入這個世界的前幾年,有些時候他也會覺得一直待在自己原本那個普普通通的世界挺好的,沒有那麽多的危機,不用時時刻刻考慮自己的安危,解決掉一日三餐和住宿,一個人過一輩子想想也不是很難的一件事。


  雖然說這個弑神的世界就是為了保護原本的普通世界,那又怎麽樣呢,不知者永遠不會有過多的煩惱,愚者總是愉快的,突然有一天,弑神世界崩塌了,末日來臨,那又怎麽樣呢,那些不知道弑神世界的人隻會把它當作世界末日,然後坦然接受命運。


  而我們呢,我們這些奔波在弑神道路的人,一定會有些愧疚吧,沒能阻止下這場災難,我們的命運牽扯著普通人事,就像戰爭來臨,政客們內疚沒能攔下戰爭的腳步。


  想到這裏,兜裏的手機震動拉回了他的注意。


  他看了一眼董洋前輩後離開了座位,站在一個角落接通。


  “老師,恐怕小師弟拒絕當我們的師弟嘍,已經快到允許時間了,我和隊長整整呆在車裏八個小時了,雖說這裏的餐飲挺好吃。”來電的是克莉絲,能聽出她對於美食的快樂。


  “行,知道了,過了時間你們直接回總部就行了。”


  “好嘞。”


  王英彥關掉了手機屏幕,他突然感覺心裏某處的一塊石頭穩穩落下,不由得感到心安。


  他向董洋打過招呼後也離開了會議室。


  泛著昏亮燈光的垂吊燈影下,陳今安用那雙已被血水浸染的雙臂使勁捶打著自己。


  溫流工業四樓的燈火通明,這裏一整層都是休息室,休息室全方麵供水,一室一空調,獨衛有陽台,並且每個休息室都根據學員要求添置有其他設備,比如電磁爐,電競全套設備,跑步機,拳擊室等等。


  現在整個四樓休息室的門都緊緊關閉著,監控攝像頭全方位監管,不允許任何一個學員以任何理由離開自己的房間。


  燈光下,一些學員的身影被投在了門窗上,他們嬉笑打鬧,隻是還有一些門窗沒有燈光,因為那裏已經成了空房。房門緊閉,裏麵隻有黑暗,竟與那些敞著光亮的房屋如此不和諧。


  看著這些攝像的人此刻正眼目通紅地哭著,溫流工業離人會所第一任女副會長慕芸雪雙手緊握著撐著自己。


  她還深陷在幾分鍾前陳今安對她說的話裏,她離開不給回應是因為當時她說不出話,她怕自己一出聲就會哭出來。


  作為同屆的同學,他很理解陳今安的感受,也知道他為什麽執意想要將那些孩子的屍體送回故鄉。


  她何嚐不想呢,可是替包製度正是她當年提出來的啊。


  溫流工業離人會所剛剛成立的時候,人員並不是很多,因為在當時那個年代,人們紮堆在一起總能小有成就,沒有誰想要為了一個聽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去放棄自己生存的實力。


  於是為了擴招,廣麵召集離人,她提出這個方案,並且開始培養第一批替包成員,於是他們開始召集那些事業不順,家庭不順的離人,這個方案很有效,因為很多人都不想花費過多的精力在一個沒有把握的事業上,更多的人對於自己所處的生活更是失望頭頂。


  很快,沒過兩年,溫流工業離人會所就成了世界上第二大離人會所,第一是美國的亞當氏族。


  見人員充足,溫流工業開始全方麵致力於弑神偉業,一直到今天,溫流工業離人會所已經是分崩離析,總部的成員人數竟然連一些分部都比不上。


  一直到今天,替包製度都沒有改變,如今,突然要改變這個製度,她也不知道具體該怎麽做。


  全麵廢除嗎?弑神道路走到這裏,正是急需離人力量的時候,突然廢除的話恐怕更難找到那些隱藏在普通人裏的離人。


  而且,廢除掉這個製度,她該怎麽麵對那些已經犧牲的人,他們的屍首早已長眠於深海,他們也沒能夠回到自己的故鄉安息。


  最讓她害怕的是,那些在替包下過得很好的家庭,如果這個時候告訴他們他們真正的孩子死了他們該怎麽辦?

  生活中欺騙下的幸福就這樣讓他們一直幸福下去不好嗎?她知道這些犧牲的孩子都想在生命的最後看看自己的父母,看看自己原本覺得不好甚至討厭的家,看看這些在他不在的時日裏變成了什麽樣子。


  可是這樣,對他們的家庭能有什麽幫助呢?無非是徒增悲傷。


  麵前電腦屏幕上,郵箱頁麵空空蕩蕩,收件人標注著會長。


  從她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她就在想能不能有什麽兩全的辦法,讓所有人都心安。


  布滿淚痕的雙手遲鈍地敲擊著鍵盤,閃動的鼠標亮出一個又一個字:


  親愛的會長:

  很抱歉這個時候打擾到您。


  出於我們的請求,我們希望能夠改動一下替包方案。


  在此之前,希望您能夠允許我們做一件事。在曼穀事件的處理上,我們希望會所能夠將那些犧牲的孩子遺體送回他們的故鄉,由會所出資,將他們葬在當地。


  並希望,能夠安排替包人員將他們的父母帶到墓前看看。


  畢竟,在弑神道路麵前,我們也不能喪失人性本質,我們行走在弑神道路太久了,都快忘記了原本那個普普通通的世界。


  對於替包方案,我想我們可以考慮等到那些離人完成學業,開始遠離家庭的時候我們在對他們進行邀請,這樣,既可以減少對替包成員的投入,也能讓他們更加成熟,明白並接受我們的邀請。


  特至此信。


  望批準。


  祝您生活愉快!


  打完這些話後,她的手指僵硬到不能動彈,可她還是用盡力氣點了發送,之後仰麵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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