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春雷動 第三十六章 心哀
翌日清晨。
易宸猛地從床上坐起身來,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目光微微有些呆滯。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居然也會做起噩夢,而且夢的內容隻有一個,就是當年踏入易問世茅屋陣法裏的那一幕,軒蒼對他說的那句“我還沒有失敗……”。
也許對於常人來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怎可稱之為噩夢,但對於親手擊殺了軒蒼的守護者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種另類的煎熬,他猜測這其中一定有蹊蹺,可暫時想不明白,隻能以後慢慢尋得答案。
這位曾言一人獨霸天外天,怎不可稱尊的大人起床伸了個懶腰,換了衣物,就這樣大搖大擺走出門去。
他想起昨日王瀾的話,今日到底是要去問個明白,這個白衣州令當真是讓人越來越看不懂了。
“易宸公子,等你有一會兒了。”
易宸剛走進門來,就看到這位州令大人居然悠閑的在寫毛筆字,隻見上麵寫著,“無人與我立黃昏,無人問我粥可溫,無人與我撚熄燈,無人共我書半生,無人陪我夜已深,無人與我把酒分,無人拭我相思淚,無人夢我與前程,無人陪我顧星辰,無人醒我茶已冷”。
“果然讀書人就是悶騷啊,這騷話簡直是我輩之楷模……”
由於衣物在昨夜之戰已經破損,王妙嫣隻得拿來其父的白衣服給他換上,兩個白衣人一老一少,一人專注寫字,一人腹誹不已。
待到王瀾收起最後一畫,他抬頭看向這位自己從起初不過是注意到器重的年輕人。
“州令大人果真好文采!這字看上去剛勁有力,入木三分。這詞,普天之下,無人能與之比肩,恐怕除了州令大人,沒人能寫出來這麽妙的詞!”易宸臉上微笑著,心裏默默加了個‘騷’字。
王瀾聽聞後笑罵道:“滾蛋,你小子少拍馬屁。”
“聖人言,儒家子弟不可口吐芬芳呢。”
“……”
“你小子是必須把天兒聊死是不是!”
“實不相瞞,在下今日是來談正事的,這天兒還活著……”
易宸看著佯怒,色厲內荏的王瀾,心中不免好笑。
“好,談正事,昨晚夜宴時我說過要在錦州城辦一場覆蓋全州的比武賽事,通告已經發出,相信這幾日就會有大批能人誌士、江湖豪傑、世家子弟風雲匯聚。”
“我知道,但我沒打算參加什麽無聊的比武,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當然有關係,這些日子你心裏什麽小心思,你以為我猜不出來?你不是想借著我這裏的助力進入廟堂上?”
換上一襲白衣的青年心中略微思索一番,自己卻是有這個打算,但進入廟堂可不是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了達成目標的跳板而已。
“州令大人這麽說似乎也沒錯,我確實有這麽個想法,但也並不是非得不可,如果大人願意錦上添花的話,在下還是樂意至極的。”
王瀾看著裝作滿不在乎的易宸氣不打一處來,他冷聲道:“你小子少給本州令打馬虎眼,什麽錦上添花,說的跟我求著你給你辦事兒一樣。”
看著青年仍是一臉微笑,他好不容易提起來的威嚴又喪失殆盡,苦笑道:“好好好,錦上添花。但你知道舉辦這次比武的真正目的何在?”
易宸輕輕搖了搖頭,他可還沒看過那通告,誰知道是怎麽寫的。
“這比武的明麵上的由頭有兩個,一個是給本官招婿,第二個嘛就是可以獲得獎賞。這獎賞可是與眾不同,是一部武道宗師級別的功法,就類似於昨夜柯老兄自創的‘過江’,相信這兩個由頭,無論哪一個都讓人無法拒絕。”
“但這個對你的吸引力應該不大,昨夜對敵時,我看你竟然使出了過江吼。雖然威力差了許多,但隻看了幾遍就能學會,本官隻能感歎你確實是個天才。”王瀾說到此處深深歎了口氣,人比人氣死人。
“甚至就算是有別的州的人冒名來到錦州參加這次比武,也不是不可能,武道宗師的誘惑可不是誰都能抵得住的,當然最重要的還是本州令的女兒,傾國傾城之姿,誰不想一親芳澤。”
易宸微微張著嘴巴,差點一口說出“你這廝怕不是個送女狂魔吧”。
“既然州令大人說了這麽多,需要我去做什麽呢?”
王瀾看著這個自己中意的女婿,輕笑道:“很簡單,我要你奪得第一名!”
不等易宸出聲,他又接著說道:“此次比武賽事暗中其實是為了選出新軍校尉,錦州將軍石奔雷領從各處守備軍中抽出的兩萬精兵先行馳援長邊境長城,這新軍校尉則是領招募的新軍,臨戰急訓一月後直接投入邊境,當然校尉隻負責將新軍帶到長城,之後再聽陳孟起將軍具體調遣安排。”
“如今的玄治不似當年強征兵民,這次臨戰自願從軍者恐怕不會多,預計能從錦州招出來五千新軍就算是完成了上麵交待的任務,畢竟還沒到最緊張的時候,不用全民皆兵,搞得國家動蕩不安。隻所以要在最終決賽之後再告知這件事,就是要看一看誰是真正的忠義之士,國難當頭願意為先,武力冠蓋州城,品性又端正多德,我才能放心。”
易宸沉思片刻說道:“我大概知道州令的想法,屆時就算能奪得魁首,但若是不想或者說不敢,那就等於沒有成為州令府女婿的可能性,說到底除了這第一名,後麵的基本都隻有鼓勵獎。當真是一環扣一環,我怎麽覺得自己跳坑裏了呢?”
白衣州令起身,背負雙手怡然自得道:“就給你明說了吧,我心中最中意的女婿就是你,這個第一名的獎勵說白了就是為你準備的。當然前提是你沒有落敗,如果你當真沒能拿到魁首,那奪了第一的人願意當得這新軍校尉,等他能活著從戰場上回來,我自然也得答應所應允的獎勵。”
“如果我拒絕參加呢?”
“我認為你沒有拒絕的理由,當然,就算你拒絕了,似乎對我而言沒太大的損失,不過就是中意的女婿就跟那煮熟的鴨子一樣飛了。但你之前廢那麽大力氣欲擒故縱,以退為進豈不是浪費了?”王瀾淡淡的盯著易宸,仿佛自信青年不會拒絕,他的眼睛似乎早已看透了眼前這人內心真實的想法。
易宸依舊坐在那裏,背對著王瀾的他一聲不吭,過了片刻他吐出口濁氣輕聲道:“武無第二。”
“受了如此重傷還這麽有信心?”
“既然你都說了我沒有拒絕的理由,那難道我就有落敗的理由了?至於傷勢我自己會想辦法處理。”青年轉過頭來死盯著這位似乎吃透他的白衣州令,雖然臉色毫無波瀾,實則內心已經有些寒意,居然如此被人拿捏,偏偏他還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
剛才差點他還真就給一口回絕了,可如果那樣做了,以後後悔的到底是誰,還猶未可知。
白衣州令看著帶著些許傲氣的易宸,直接無視了他有些冷漠的態度,輕聲道:“那本州令就拭目以待,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更不要讓妙嫣失望……”不過後半句話他並沒有說出來。
“不過有一點我很好奇,王姑娘就這樣被你當成商品一樣賣掉,你心裏就如此過意的去?”
仿佛是戳中了這位儒雅州令的痛處,他的聲音也冷了下來道:“我無論是作為一位父親,還是帝國的大臣,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若這天下人人皆心無羈絆,我行我素,豈不是亂了套!”
易宸不再說話,之前起身徑直離去。
這場對話再進行下去,恐怕會變成針鋒相對的結果,這是兩個人都不想預見的結局。
不過此時一個被人看破要挾,一個被人故意戳中軟肋,兩人心情都不怎麽好,還是直接結束對話的好。
“州令大人,在下就先行告辭離去了,待賽事開始時,我自會前去,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待青年離開後,王瀾呆呆的站在原地,他似乎有些出神的看向遙遠天際喃喃道:“錦州令沒錯,羅刹堂堂主沒錯,錯的隻是身為人父的王瀾……”
過會兒他又慘笑道:“不,我沒錯,我都是為了妙嫣好。”
從接到始帝密詔時,他就已經身陷囹圄了,雖身為封疆大吏但也身不由己。
無數個日夜中,他都在自我折磨中度過,心裏承受壓了極重的擔子。
說到底他已經不是二十年前那個絕情且無情的羅刹堂密探了,那顆冰冷的心早已經被妻子兒女以及人情世故所暖化,從僵硬變得玲瓏。
易宸剛剛走出州令府邸書房就看到拐角處已經淚流滿麵的王妙嫣。
之前這位要強的女子確實不知道此次規模盛大的比武,竟是以自己為由頭。
她實在想不到那個如此疼愛、寵溺自己的父親,居然會把自己當做籌碼壓出去,讓一向懂事的王家小姐心裏接受不了。
這位被自己父親稱之為有傾國傾城之姿,誰不想一親芳澤的女子淚眼朦朧,她隻覺得自己呼吸都帶著莫大的痛苦,似乎有些喘不上氣來,隻是一個勁兒的流著眼淚。
“壞了,這種極大的情緒反差衝擊,不會猝死吧。”雖然易宸對這位妙嫣姑娘沒有那種情愛之說,但這麽多次特別的接觸,怎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這樣自我糟踐。
易宸急忙跑過去點住了女子身上的幾個穴位,讓她冷靜下來,看著哭的可憐的女子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替她難過,不由得輕輕捋了捋女子的三千青絲。
書房內,悄悄看著這一切的王瀾不由得歎了口氣,他早就發現女兒的動靜,不過並未點破還故意說出與她聽,這是遲早都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