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不想嫁人
黃婆子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了一個字:懶。
霍天心忍不住笑了出來,道:“罷了,派你去伺候沈氏,本來沒打算能攔得住她們見麵,隻是想叫她吃些苦頭罷了。”
思索了一會兒,又道:“以後若是她們還想再見,你尋個機會通報我一聲就成。反正大家都以為你是聾子,正好可以聽聽她們私下裏說些什麽。”
黃婆子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做出告辭的手勢。
“去吧。”霍天心擺擺手,看著她提著食盒消失在院門外,失笑的搖了搖頭,又沉思起來。
將黃婆子分派給沈氏使用,隻是一時起意,並沒有想過要怎麽樣。沒想到她居然耳朵能聽,說不定,會帶來什麽驚喜呢。
用過晚飯後,又到沈慕秋房裏去了一趟,告訴她已經將沈氏的事情處理好,並隨口把黃婆子識字能聽一事當笑話說了出來。
沈慕秋有些詫異,“她竟然告訴你了?”
霍天心聽的好奇:“莫非母親早就知道了?”
素馨正在一旁插花兒,聞言插嘴道:“夫人再如何善心,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帶個不知底細的人回府,自是早就派人查過了的。”
沈慕秋笑吟吟的點頭:“素馨說的不錯,黃婆子本是京城中人,並非是尋常的乞丐,說起來,還與我有些淵源呢。”
“哦?”霍天心興奮起來,拉著她的手搖晃:“母親快說。”
沈慕秋無奈,寵溺的拍拍她的手:“好好好,母親告訴你,心兒莫再搖了,再搖下去,腦子都要昏了。”
她這才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將手縮了回去,規規矩矩的坐在椅子上,聽母親說話。
沈慕秋兒時,長公主曾替她請過一位女先生教她琴棋書畫和認字。
女先生的丈夫原是一名舉人,學識豐富,奈何罹患重病,不治身亡。隻留下她孤兒寡母,艱難度日。
第一次見到女先生的女兒時,就被她那沉穩大度的模樣給吸引住了。沈慕秋見過不少同齡女子,卻沒想到身著粗布衣衫的黃望舒,居然也有著不弱於大家閨秀的氣度。
尤記得初初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還覺得太過硬朗,缺乏了女子的溫婉嬌柔。待學了“前望舒使先驅兮”,才得知這兩個字,含有迎取光明的美好含義。
那時候的黃望舒,還是個垂髫之年的小女孩,沉靜溫柔,寫得一手好字,說起話來不徐不疾,叫人疼到心坎裏去。所以兩年後,當女先生帶著她辭行時,沈慕秋還諸多不舍。
卻也沒想到,十年後再次相見,她已成了乞丐,流落街頭。
本隻是抱著慈悲之心給了她一把碎銀,卻從她接銀子的手上,看到了多年前熟悉的印記。
那個半月形的疤痕,還是因著自己失誤,她才不慎被燙到的。
沈慕秋大吃一驚,連忙下車,親自將她扶了起來,細細端詳,果然在那髒汙滄桑的麵容上,找到了過去的影子。
黃望舒口不能言,對於這位兒時的夥伴,卻還是有些印象的。入了府中,不待沈慕秋多問,便要來紙筆,細細將離開公主府後的事情寫了下來。
原來,在離開公主府沒多久,女先生就患了與丈夫一樣的疾病,很快就過世了。彼時黃望舒還不到十歲,便是手頭上有些銀錢,也隻會引起有心人覬覦,根本無法安全的存活下去。
她曾想過回公主府找長公主,可轉念一想,母親與公主府不過是雇傭關係,並無太多的情份,她若上門,隻會給別人添麻煩。
思慮再三,她找到了從小定下娃娃親的夫家,成為了夫家的童養媳。
一連六年,替夫君伺候臥床的老母,身上的銀子也全給老太太買藥了,雖然最後老太太還是撒手人寰,也可謂盡職盡責。
卻不想成親之後生下第一個女兒時難產,差點要了命,更是傷了根本,無法再生育。
僅僅因為這個,夫家便要休了她,休書甩下來的同時,還迎娶了另一門媳婦。
她氣不過,到衙門擊鼓鳴冤。
有所娶,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品鑒,後富貴,不去。
意思是妻子娘家無人,不得休妻;與丈夫共同守過公婆喪事者,不得休妻;成親時男方貧賤,後來富貴,不得休妻。
三不去當中,黃望舒達到了前頭兩個條件,於情於理,夫家都不能休了她。她還沒有,便有另一名女子進門,她如何能忍得?
然而鼓還未擊下去,便被那沒良心的夫家硬是拖了回去,一頓毒打,還絞了她的舌頭。又以女兒性命威脅,若她不從,便把女兒發賣,讓她永生見不到女兒。
一個婦道人家,連話都不能說了,如何還能爭取利益。黃望舒無法,不忍女兒因她而受苦,不得不妥協,身無分文的被趕了出去。
沈慕秋大怒,立即差人去找那男人問罪,卻被黃望舒攔下。
她已成了這個模樣,根本無力撫養女兒。若讓女兒跟著她入府,從此便是個奴隸名,想要再恢複平民之身就難了。
將軍府有將軍府的規矩,上頭還有霍老夫人在,便是沈慕秋,也不好做得太過,隻能隨她去了。
自那以後,黃望舒便在府中留了下來,成為一個默默無聞的灑掃婦人。許多年過去了,人人隻道她又聾又啞,看不起她,誰又知道,她也曾是書香世家的一名小姐?
霍天心聽得心酸,倚在母親身邊低聲道:“即使如此,黃婆婆又是個能信任的,母親為何不留她在身邊伺候?”
沈慕秋淺淺的歎息一聲,“我也曾這般提議過,隻是她說前半生經曆了太多的風雨,無力再去應對什麽,隻想找個不惹人矚目的角落待著,便知足了。”
兩人好歹有過一些情分,若望舒願意,她又怎會不幫。
奈何當事人心如死灰,她便不好再說什麽了。
霍天心了然的點頭,倍覺唏噓。若當年黃婆子的父母沒有離世,她的夫家也不敢這樣囂張吧?
心底油然升起一絲不甘,女子的命運,為何總是要依附在別人身上?若是女子能與男子一般建功立業,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
男人再不敢借著七出之名輕易休妻,女子再不需日日囚禁與後宅之中,與男人的妾室勾心鬥角,為自己的孩子或擔心不能有子而終日惴惴不安。
沈慕秋見她久久不出聲,還以為她尚年幼,無法理解成人的事情,摸了摸她的頭:“心兒怎麽了?”
霍天心抬起頭,雙眼透出一絲倔強,眸子比天上的星辰還要閃亮,斷然道:“母親,我不想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