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葬禮上的微笑
幽暗洞窟內,一道身影慌不擇路地跑著,急促喘息聲從他口中發出,冷汗從他額上不斷滑落。他不敢停下,仿佛在逃離什麽極恐怖之物。
洞窟內沒有光,看不清方向,他像是困在倒扣碗中的螞蟻,撞到頭後就換一個方向,可不管他怎麽跑,似乎都跑不出去。
一直到一隻冰冷的手搭在他的後脖頸上。
“還給我。”
林雁回驀的睜開雙眼,坐起身來,深深喘了幾口氣。
又是那個夢。
不知道做過多少次,從他記事起,這個洞窟內奔跑的夢就時常出現。那道“還給我”的恐怖聲音,也已經響徹過無數次。
他看了下時間,已經早上七點,八點有一場葬禮,不能耽誤。他掀開被子下床,去衛生間洗漱,然後到廚房用煮蛋器煮了兩個雞蛋吃,順便把昨天從醫院拿回來的醫療報告整理了下塞進抽屜。吃完換上一身黑色西裝,出門打車直奔西山墓園。
死者是他的同學,吳寧,今年二十一,大二學生。三天前,吳寧在一間夜店通宵唱歌喝酒,天亮後猝死,三天後,也就是今天下墓。
學生死了,學校表示很悲痛。但慶幸的是,沒死在校內,否則又是大麻煩。不過,該有的表示還是有的。
吳寧是學生會成員,學校特地給學生會主席批了一天假,讓他代表學校去葬禮上吊唁,表達學校對於學生的關心。
林雁回就是學生會主席。
出租車停在西山墓園門口,林雁回付了錢,步入其中,很快便找到了吳寧的墓碑。
此時已經有不少親屬朋友在這裏,個個神情沉重。還有一位手持聖經,胸口戴著十字架的西方神父在同親屬低聲說著話。
林雁回知道,吳寧一家信仰上帝教,吳寧平時也每天都戴著十字架。現在他死了,家人以上帝教的方式舉辦葬禮,很正常。
他等那個西方神父說完話,主動走到吳寧的母親麵前,說自己是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吳寧作為學生會成員,平時表現很好,現在發生了這種事,實在是遺憾。
吳寧母親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冷冷瞥了他一眼:“你們學校可真行,讓一個學生來說句話就完了?我告訴你,沒完。等忙完小寧葬禮的事,我還得去找你們校領導!我們小寧明明是住校生,你們學校不查宿舍?不管學生晚上出去過夜?要是發現的早,小寧也不會出事!”
林雁回沒什麽好說的了,主動退到一邊。
八點時,葬禮準時開始,西方牧師走到墓碑前,手掌按在聖經上,念禮詞。
“慈悲的天父,今日我們在此,要為吳寧弟兄獻上禱告。他雖然年輕,可已經走完了世上的路程,被主接去。我們深信,凡一切相信主、接受主、照主真道而行的人,他的靈魂必將蒙主救贖,在天得享安息。”
神父的聲音低沉沙啞,感染力十足,剛才還冷言冷語的吳母,這會兒已經滿麵悲容,其他親屬也有不少眼含淚光。
“我們不必過度傷心,死亡並不是令人悲傷的事情。我們的肉體歸於塵土,可我們的靈魂會在天上與父相聚,這是無比美好的,我們應當開心、快樂。”
滴答,滴答……
柔軟的水滴從天穹墜落,連成一串串輕薄的絲。濛濛細雨下了起來,一些親屬打起了帶來的黑傘,林雁回出門前沒看天氣,隻得用身體擁抱細雨。
這時,他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炙感,似乎有什麽人的目光停留在上。他扭頭看去,六七米外,一個女人靜靜佇立著,隔著雨幕無聲看他。
她身旁站著一個高大男人,替她撐著傘,黑傘全部傾斜在她頭頂,男人自己半身都被淋濕,但他似乎毫不在意。
林雁回也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女人身上。
她穿著一套黑色翻領西裝,打著白領帶,穿皮鞋。短發,五官協調而精致,膚色白皙到幾近透明。而最讓人矚目的是她的眼睛,瞳色是一種自然的金橙色,和在場大多數人的黑色完全區分開,顯得高貴而神秘。
林雁回注意到,不少吳寧的親屬,都忍不住偷偷看那個女人,眼中有疑惑,似乎並不認識她是誰。
“所以……”神父念完最後的禮詞,“請不要為吳寧弟兄感到悲傷,請為他高興,因為他在天上與父相聚。他沒有永遠離開我們,隻是暫時離開我們,總有一天,我們到達天堂,還會與他相見。那永恒福樂的天國,將是我們最終的歸宿,阿門。”
“阿門。”
親屬們一同神情嚴肅地低聲念道。然而,林雁回卻看到,那有著金色眼瞳的女人嘴角輕輕上揚,竟然微笑起來。
她留給林雁回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轉身離開,為她撐傘的高大男人立刻跟上,執傘的手穩得像機械,沒有讓一點雨滴落在女人肩頭。
林雁回突然生出一股莫名的衝動,想要追上去,問問她為什麽要看著他。他本能感覺,那個女人對他很重要。
可他並沒有將衝動化為行動,隻是看著兩人消失在雨幕中。
他聽到吳寧的親屬們在低聲交談。
“那兩個人是誰啊?你們認識嗎?”
“不知道……”
“寧寧的朋友?同學?”
“可能吧,反正不是親戚。”
葬禮過後,親屬朋友們還要吃飯聚餐,林雁回自然不會再留,回家換身衣服就去了學校。
進校時正趕上課間,不少學生都在外麵活動,看到林雁回,不少人也將目光投注在他身上。
林雁回是靜海大學的風雲人物,一是外形條件出眾,身材纖長勻稱,五官端正,是那種校園青春小說裏常會成為男主角的類型。
二是學習成績優異,入學來每年都牢牢占據著國家獎學金的資格。專業課成績一直排名第一,且實踐能力強,雖然目前才大三,但已經在不少對口專業的大型公司實習過,並且那些公司無一例外都希望他畢業後能直接去上班,待遇優厚。
三是他深得老師導員們的喜愛,盡管大學裏學生和老師的關係不像中學那麽緊密,但林雁回卻被不少老師當做朋友一樣看待,經常邀請他去家裏吃飯。他競選學生會主席時,幾個說得上話的老師也是鼎力支持,讓他得以輕鬆獲選。
普通學生能擁有三中其一就能過得很舒服,而集中了三為一身的林雁回,自然而然會成為風雲人物,受到的關注很多。
不少人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應,來到辦公大樓後,一個二年級的學生會後輩正出來。
“啊,林學長你回來了。”
“王海。”林雁回見後輩表情有異,問了句有什麽事。
“呃,剛才來了一個人說要找你,我說你不在學校,她說你很快就會回來……我就讓她先在學生會辦公室等學長你了。”
陳海說完,林雁回想了下,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哦哦。”陳海突然有些八卦地笑了笑,“林學長,那個女生長得真漂亮,好像不是咱們學校的吧?看來咱們學校仰慕你的那些女生要集體失戀咯。”
女生?
林雁回心中一停,口中說:“陳海,你這麽能說,下次學生會會議上多發些言怎麽樣。”
“呃,我錯了!”
陳海一溜煙跑走,林雁回臉色有些古怪地上樓,去到學生會辦公室,打開門。果然,是那個葬禮上的女人,正坐在他的椅子上。
“嗨。”
她抬抬手打招呼,聲音很有親和力,讓人不由自主就想聽她說話。
林雁回注意到,在墓園給她撐傘的男人不在。他走到桌邊問:“請問你是?有什麽事嗎?”
“沒事的話我為什麽要來。”女人輕聲說,“而且,那個時候為什麽不追上我呢,你想要那麽做,不是嗎?”
林雁回心裏咯噔一下。
在墓園時,他確實想要追上她詢問,可那是一種感性和衝動。理性告訴他那麽做沒理由,並且像是個瘋子,於是理性壓過了感性。
可她是怎麽知道的?
林雁回沒回答她的問題,依然問道:“你是吳寧的朋友嗎?”
“朋友?他還不配。”
“那?”
“隻是見過一麵。”
“你找我是想要了解些他的情況?”
女人眼眸微微轉動了下:“我隻對活人感興趣。”
“……你在說什麽?”
林雁回皺起眉頭,這女人精神正常嗎?
她看著林雁回,金色眼瞳中有著掩藏不住的笑意:“想到你葬禮上那副嚴肅表情,我就想笑。”
“難道像你那樣,在別人葬禮上笑才應該?”
“嗯。”
女人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忽然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她笑得太開心,以至於上半身後仰過度,差點連人帶椅子一同翻過去。
林雁回的耐心到了極限:“你到底有什麽事?沒有的話請離開這裏,這裏是學生會辦公室,不是精神病診療室。”
“哈,哈哈……林雁回,你啊。”女人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他麵前,饒有興趣地打量著他的臉,雙眼眯成彎彎的月牙,“你好虛偽,我好喜歡。”
“你說什麽?”
“我在別人的葬禮上笑,總比凶手在葬禮上裝嚴肅好吧。”
林雁回一怔。
“怎麽?”她的聲音像一把尖刀刺開了某種偽裝,“你自己忘記了嗎,吳寧是你殺死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