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雨歇一路逃難似的奔回自家院子,心亂如麻,但是多年訓練的成果,腳下步子絲毫不亂,也沒觸動什麽不該觸的禁製,沒有驚動任何人,很安全地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將門窗一關,頭一回將門鎖了起來,身影浮動之間,又變回了人形。
顆顆圓潤的菩提子掛在光\\裸的脖頸處,雨歇伸手摸了摸,突然泄憤似地將它扯下,用力扔出窗外。他說過這個東西一定不能離身……她偏不要!
他的東西她都不要——這句話就隨便聽聽吧,不能當真——她是絕對不舍得將海納扔掉的。
……
衣衫落在那處沒有撿回來,雨歇有些懊惱,心想明日一早再去看看,這一堆衣服放在那裏確實不像話。
屋子裏頭應該沒有多餘的衣服——當初她去妖界試煉時就已經將能收走的衣服全部收走了。百年下來也隻剩下身上那套特製的還能見人,其他的不是這裏破就是那裏破,老早被她處理掉了……反正屋中無旁人,她也懶得理會。直接將赤條條的身子往被中一鑽,連著腦袋一塊兒捂住,裹成一個巨大的蠶繭……自我折騰去了。
這一夜注定難眠。一會兒想到師傅的婚事,一會兒又想到那旖旎的場麵,她的神經還沒粗大到那種地步。等到黎明的時候她才闔了一會眼。誠然是生物鍾使然,她沒有睡過頭。天剛蒙蒙亮,她就睜著核桃般腫起的眼睛醒過來了。
門外恰好傳來輕微的響動。
雨歇立即警覺地豎起耳朵:“誰?誰在外邊?”一連問了很多遍都沒人回答她,她也沒有感受到什麽危險。想了想,她裹著被子下了床,偷偷打開一道門縫。沒有人,一隻紙鶴撲扇著翅膀,幽幽落在了折疊整齊的一堆衣物上——正是她昨日落下的。雨歇老臉難得紅了一紅,眼疾手快扯過那堆衣物護在胸前,吧嗒一下關上門,落鎖。
紙鶴連著那堆衣物被她壓在胸前,好不容易從她胸前鑽出來,慢悠悠地落在了她的肩膀上。
男人低沉熟悉的聲音響起:“聽禪結束之後,我來尋你。”
雨歇撇了撇嘴,將紙鶴丟進海納之中,一聲不吭地將衣衫穿上,打理幹淨之後,這才出了門去。走到半道上又折了回來,認命地在自家院子裏的青詞花中貓著身子摸索起來——昨日似乎是將那菩提子扔在這一塊了?她這絕對不是有什麽想法,隻是那玩意怎麽說也是個寶貝,就這麽扔了太可惜了!
找了半天才在一株青詞花下找到,她拿起來拍了拍上頭沾著的泥土,又覺得自己這動作實在是……欠抽!
歪了歪嘴角,她大步踏進屋中,將那菩提子扔進了牆角處的大箱子裏壓箱底。
……
雨歇還記得回來花落軒的初衷。
她一路向師傅的院子走去,隻是速度越來越慢——她聽到師傅成親的消息,第一反應就是想親自到師傅麵前問個明白。可是,她為什麽要問個明白?她想問明白什麽?她希望問明白什麽?
答案讓她迷惘又心驚。
她隻是想問個明白,希望師傅給自己一個交代……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麽,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到時候若是真的見到師傅,她又該怎麽說?她又有什麽好說的?除了道一句恭喜,她還有什麽是能說的,該說的?她總不能直接就說,師傅,你要成親了怎麽不告訴我?!
其實,她回來就是個錯吧?回來不準備賀禮,更是錯上加錯!
……
雨歇苦笑兩聲,反倒沒了那個衝勁,蔫蔫地擇了一條路往回走。她從來就不是一個大膽的人,平日裏也會在好欺負的人麵前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一把,但是一遇到困難或者危險就絕對不會勇往直前,她隻會像烏龜一樣夾著尾巴順便還把腦袋縮回來。
唯一可以讓她勇敢的,便隻有兩種可能——這困難其實並沒有那麽難,她心裏至少有七分的把握可以成功。
或者,她被逼得不得不迎難而上。
——這是她這種小人物的生存方式。
目前看來,還算有效。
也不知走了多久,雨歇停下腳步,站在一棵花樹下,微微抬起頭,靜靜地聆聽那一曲琴瑟和鳴,琴聲如流水,簫聲似清風,清風伴著流水,流水隨著清風。
她不通音律,但也知道這樂音是極和諧的——畫麵更和諧。
那不遠處被繁花樹木所圍繞的古亭之中,自家一身青衣的師傅芝蘭玉樹一般地站在那裏,吹著她親手送的簫管——身邊一身白衣的美人靜靜地撫著琴,美眸低垂,側臉嫻靜美好。俊男美女放在一起,不管在什麽時刻都是極為賞心悅目的。
真是般配,雨歇心裏喟歎,就好像生出來便是為了證明天生一對這個詞一樣。
這女子大概就是傳說中的曜月上神,天界最富盛名的神女——看起來確實名不虛傳,至少光憑外貌上當得起天界第一的美人……至於才藝上,能跟她家師傅合奏的姑娘才藝必然是一流的。
不是她這種無臉蛋無本事無身家的三無小妖能比的啊!
雨歇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好生失落。仔細聽了一會兒那琴音簫聲,終於發現自己隻能聽得出好聽不好聽,卻完全聽不懂內涵——果然在這種高雅藝術麵前,她就是一頭牛神一般的存在。頓覺有些無趣,她頗為寫意扔掉手中被碾碎的花朵,笑笑轉身離開。
完敗沒商量!她必須服!
雨歇沒注意曜月身後的小侍女看了她的方向一眼,默不作聲地退了下去。瀟若眼裏寒光一閃,簫聲微微淩厲了起來,古亭外繁花刹那間撲簌簌落了一地,像是下了一場紛紛亂亂擾擾的花雨。曜月眼尾一掃,轉瞬換了指法,指尖流瀉的琴聲中夾了肅殺的寒氣,清風不再,凝水為冰。
……
雨歇這一走,是直接向花落軒外走去的。她並不算驚動別人,更不想讓他們知道她回來了。
不料卻在路上見著了阿玥。
迎麵相見,避無可避。
老實說,對一個剛知道自己有戀就立即失戀,而且還特別好麵子的姑娘來說,這個時候最不想的就是見到這些熟悉的人。她想,她大概是最遲鈍最倒黴的人了。直到一切都無可挽回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她是喜歡師傅的——這喜歡真是莫明其妙,連她自己都想不透原因。也正是因為莫明其妙,所以她才一直不知道。可惜知道的時候,一切也已經無可挽回了。
要是那個人不是曜月,是曜日曜星什麽的,她也就不用這麽悲涼了。
……
她明明想要砍點東西,用暴力來宣泄自己的情緒,哀悼一下莫明其妙來了又莫名其妙走了的戀情,可是麵對這些故人,她又不得不假裝沒事強顏歡笑。雨歇在心裏無奈了一把,嘴角噙上一抹微笑,狀似歡快地打了一個招呼:“阿玥,好巧啊!好久不見了呢。”
阿玥難得沒有笑容,眼裏擔憂之意明顯得不需要翻譯:“雨歇,你回來了。”
雨歇不自覺地摸了一把臉,她是一不小心就流露出了什麽閨中怨婦的麵容了麽?怎麽用這種眼神瞧她?“嗯,回來看看。”也不等他說什麽,她擺擺手,道:“隻是出去太久了,有點想念這裏,所以抽空回來瞧上一瞧。我的曆練才剛剛開了個頭,接下來該去大荒了,那裏路遠,不比山內,以後恐怕很久都不能回來……阿玥,你保重好身體。”三言兩語就把事情和立場交代了個清楚——隻是這種解釋在這種特殊時期有那麽一點點像掩飾啊?
知道雨歇不想提這件事,阿玥點點頭,“我會的,雨歇你也要當心。”
“岑碧青還好麽?”
“嗯,他很好,法術學得很快,如今也長高了不少。”他比劃了一下,“快比你高了呢。”
“喔——那真不錯。西風呢?還是老樣子麽?”
“他挺想念你的。”
“是麽?嗬嗬。”雨歇笑笑,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嗯,不說了,我走了。”她瀟灑地揮揮手,大步離開——她覺得自己應該收拾一個灰撲撲的包袱出來,再配上些淒涼的音樂或者能夠稍微應景一點。
“雨歇,師傅他——”阿玥追上兩步。
呐呐,她明明一點都不想聽的!一點點都不想聽的!可是這不聽話自動停下的腳步是怎麽一回事?
“隻是定親。”他說了這四個字。
其實定親跟成親也沒什麽差別……曜月的婚是想毀就能毀的麽?
再說,其實也沒有毀的必要。
雨歇沒有回頭:“知道了……下次師傅成親時,我一定會送上一份大禮的。”她定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心頭的怪異酸楚,“不說了,我走了!金……師叔還在等我呢。”
阿玥沒有接話,雨歇鎮定地繼續走。
快要出結界的時候,阿玥有些飄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很輕,像是自己的喃喃。雨歇還是聽到了。
……
“雨歇,莫要怨怪師傅,他也是……不得已。”
……
她的肩膀一僵,輕聲回應:“我不怪。”
怪什麽?怪誰?她有什麽好怪的?自始至終,她都隻是一個局外人,她哪來的資格怨怪自己的師傅娶親呢?
她隻是覺得,有些遺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