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 局
無人知曉鍾道子究竟看到了什麽,但最終,待得那鳳凰台下的罡風退卻歸於平靜,那眼眸之中的狠厲也盡數褪去,隻餘下無盡的幽暗與深邃,讓那雙平靜無波的眸子多了幾分的淩厲,少了些許的溫和。
他就那般在鳳凰台上靜靜佇立了許久,久到天色漸變,迎來了又一場的風雲變幻。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熟悉的氣息讓他在微微驚訝之後沒有半分的波瀾。
那人在他身側停下,歎息之聲帶著是無限的感慨,卻也隻是感慨而已“師兄,當初你可是故意的?”是否早已知曉這鳳凰台下的罡風無法將她抹滅,才會任由她跳下鳳凰台。
後麵的話沒有直言,但鍾道子卻已經明白,他輕笑一聲,語氣舒緩“師弟太高看我了,若我能破得了這個局,又怎會讓她落了背叛師門的下場?”
“局?”他低聲重複了一句,那往日威嚴犀利的嗓音染上了歲月的滄桑,帶著一絲無力的嘶啞“師兄早就知曉,所以才讓我親自走一趟,可鬼穀已毀,師兄說那被鬼穀世代守護的冥界還在嗎?”
鍾道子慢慢的回轉身體,俊美的容顏上絲毫不見之前的厲色,就連那眼眸也恢複了往日的平靜,猶如幽潭深水不見半點波瀾,卻又在看到身邊之人的模樣時,忍不住的一緊——前後不足一月,卻已是青絲成白雪,整個人都變了許多。
鍾道子斂了嘴角的笑意,對上來人的目光“世上之事多不由己,孟宣,你這又是何必?”
“師兄向來比我聰慧機敏,而我向來迂腐頑固,認定了就一條路走到黑,從不知變通,總想將對錯分個分明,可到最終也沒能做到,所以十八年前從我知曉真相之後,便隻想著守住鳳鳴山的傳承,挽回鳳鳴山的聲譽,但……”他輕輕一笑,滿是無力與苦澀,笑過之後還是斂了神色,認真的道“師兄,你是否早就生了要離開的心思?所以當初才拒絕的掌門之位,有了那三個諾言?”
鍾道子不答,隻道“鳳鳴山作為修真界七大宗門之一,屹立數萬年,以守護鳳凰一脈為己任,向來與慕家堡同氣連枝,不分彼此。可這麽多年來,你我所見和往日聽聞,鳳鳴山可還有最初的輝煌?而它所守的每一任鳳凰傳承者又是怎樣對待鳳鳴山的?哪一次慕家堡出事不是我鳳鳴山在為其山後。”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仿佛風一吹便會飄散,落在孟宣子心中卻猶如千鈞重。
鳳鳴山早已不是那個被依附的大宗門派,早在歲月的變遷中不知不覺的淪為了慕家堡的看家護院,慕氏出鳳凰,而鳳鳴山費盡心力所培養出來的天之驕女,又哪一個不是為了慕家堡的?回報給鳳鳴山的隻有無窮無盡的索取,這樣畸形的關係,早已讓鳳鳴山失了原有的模樣!
而他並非是不想鳳鳴山好,隻是傳承的思維已定,又被若為的鳳凰之身牽製,像他這般憊懶的人又怎會為自己尋找麻煩?
說句更為自私的話,結局他早已預料到,又何必去廢那個心力?凡事不破布立,而破的這個人注定不是他!
孟宣子慘然一笑,顯然他也看到了鳳鳴山的短處,隻是數萬年傳承下來的東西,誰又去真的分清過主次,堅守了自我?
但……
“明明有機會改正的,師兄,你為何不做?”他與別人不同,所求一直都是鳳鳴山的好,名譽也好,勢力也不罷,隻要能守著鳳鳴山將其發揚光大,便是他所有的追求,但顯然他沒有這樣的實力與能力,而有這個實力的又不曾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麵對孟宣子的指責,鍾道子也隻是淡淡的錯開了眼,看著遠處迷蒙的雲霧,略微頓了頓才道“孟宣,你太高看我了!拜慕清唯與慕雲章所賜,在我找到隙爻時,她便已入了他人的局,我們強求不來的。我所做的隻是讓她不迷失本心,保全自己而已”
自然也是存了那麽一點僥幸,期待著雙鳳離體,重現上古時期的鳳與凰,這般即破了局,又能達成所願,隻可惜鬱離子越做越離譜,甚至還瞞著他破了白隙爻的鳳凰之身,即使後來她鳳凰離體,獨成一體,那也隻是鳳凰,唯一意外的便是它的顏色
“至於其他,都要看天意,你我誰都左右不了!”
孟宣子怔了怔,頹然的磕上了雙眸,再睜開時亦是滿目的艱澀“她在我鳳鳴山生活了那麽多年,不與外界接觸,也是你有意而為吧,而我鳳鳴山也有那些人的爪牙對嗎?”
鍾道子不語,孟宣子滾動了喉頭,有些話終究是再難出口,半響之後才幹澀的問了句“是鬼穀的那些人嗎?那在未來之中,我鳳鳴山可能保存?”
鍾道子還是不語,孟宣子轉身,略微有些踉蹌的離去“我知道了。”
這一句知道滿含滄桑與無力,讓一向風輕雲淡的鍾道子心中泛起了一絲酸澀——在他們師兄弟之中,他與鬱離子都是半道來的鳳鳴山,唯有孟宣子是從出生起便被養在鳳鳴山的;這裏是他的家,更是他一生執著的守候!隻可惜比之他與鬱離子終究是資質與性情都差了些,在候選人之中是早早就被剔除的那個!
但鍾道子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師傅,當初還是選錯了!
霧蒙蒙的雲層終於飄到了鳳羽山的上空,擋去了些許的光亮,讓整個鳳鳴山都被一層灰暗之色籠罩,大風起,雨水從雲層上擠壓下來,從稀落幾滴到密集的雨簾不過是幾息的時間,猶如這世間變幻莫測的人事人心,不過眨眼的功夫,那堅韌的心性與濃厚的情義便已麵目全非。
鍾道子的身影,在風雨之中依舊挺拔堅韌,雨簾局限了視野,卻拘束不了人心。
雨滴打在梧桐樹的樹葉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在風的撫慰中展露出淡紫色的花蕾,數萬年不曾開花的梧桐樹在這個風雨中露出了它稚嫩的一角。
千雪閣中在陸拾叁走後,那詭異的沉默壓抑的人心生恐慌,往昔熟悉的麵容,在這一刻變得陌生又莫測,慕千雪終於支撐不住,癱坐在地上。
墨如風隱在暗處,讓人看不清他的神情,目光轉動,似乎將所有的一切都看在了眼中,又似什麽都沒有,最終輕輕抬眸掃了一眼眾人悄然離場。
另一側的尉遲獻仿佛被這一連串的變故驚得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遲遲沒有動彈,甚至連眼眸中的光都沒有半分的晃動,靈魂出竅,大約也不過如此!
而這裏麵最為淡漠的無所動的便是慕千山,昔日的意氣風發男子,最終也成了如此陰鷙冰冷的人物,深沉的讓人難懂。就連的他伸出雙手將慕千雪攬入懷中時,也是淡漠的寒涼,讓懷中的人兒感受不到半分的溫暖。
他將慕千雪半抱著扶起,縱使滿是寵溺的意味眼眸中也不見半點的起伏“你做得很好,我慕氏一門都會為你而驕傲!千雪,你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是你,是我慕家堡的大小姐,修真界的天之驕女,這一世擁有鳳凰傳承的大能者!”至於其他,都與他們無關!
那些虧欠了他們或是看不起他們人都將受到最嚴重的懲罰!
慕千雪將頭埋在他的懷中,渾身輕顫,半響也說不出半個字,慕千山就那般的抱著她,目光看向那仿佛在瞬間佝僂了身軀的鬱離子,暗藏著無限的殺機。
鬱離子似有所覺,卻沒有勇氣回頭去看這道目光的主人,更無法對此時的慕千雪說出安慰的話。
逃,大約是他在此時唯一能做到的事,但終究還是在將要踏出門檻時被鍾道子的一句話打回了原型,僵硬的再也邁不開下一步。
風起,往生殿所化的粉末,隨著風在他的麵前刮過,往事湧上心頭,那一句“如願”成了他心頭最大的痛與悔,讓他的身體在風雨中晃了又晃,最終倉惶而去。
這樣的天,適合悲傷離緒、哀悼回憶,更適合殺人越貨,瞞天過海。
冷軒院司藥齋,善與因心悸從修煉中醒來,一手按著胸口有些許的怔愣,守在她一旁的柳曳華見此,急忙上前“怎麽了?又出現了排異了嗎?”
或許是因著那道魂魄離開善與太久了,久的都快有了自己的意識,成為單個的魂體,又或者是沈黎一找來的那道術法並不完美,以至於隻要善與的心虛有了大的波動那道被拘來的魂魄便會想方設法大的想要離開本體獨立門戶,弄得整個冷軒院都頗為無奈,最後不得不用陣法與神器將其嚴格的固定在善與身上,更嚴令善與在魂魄未穩之前不得離開司藥齋半步。
這也是自上次鳳羽山丟了那麽大人之後,她再未踏出冷軒院去找白隙爻的原因,而作為她忠實的守護者的柳曳華,自是寸步不離的守著她。
這一日的心悸讓那悄然崩離的魂魄有了驚嚇之意,慌亂之中仿佛與本體融合的要比任何時候都要融洽,也恰是這一融合驚醒了修煉中的善與,讓那雙靈動的眼眸染上了些許的血色,隔絕了柳曳華的問話,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麽指引
眼前出現的是白茫茫的雪原冰層,冰層之中冰封著的是一個尚不足月的嬰兒,魂魄四散,又被籠罩在冰雪之中,湛湛冷光中指引著這四散的魂魄聚攏詭異。
但不知在哪日,雪原之中突然出現一個黑袍罩麵的男子,看著那逐漸聚攏的魂魄,伸手打破了一層冰封,就那般放走了一魂一魄。
雪原上空的日月更替,那嬰兒魂魄也逐漸聚攏歸一,不知度過了多少歲月,終於融入了那小小的嬰孩體中。又是漫長的歲月,在眾人的期盼中,冰層逐漸融化,於空曠的冰原上發出了人生第一次嘹亮的哭聲。
隻是那被放走的一魂一魄徹底消失在了冰原之上,茫茫四海之中,難尋蹤跡。
善與的瞳孔越擴越散,裏麵的紅光卻越聚越多,幾乎占滿了整個眼眶
柳曳華擔憂的握緊她的雙手,輕聲喚著“善與,善與……”
一聲聲的呼喚,帶著無盡的溫柔與心疼,聽在善與的耳中卻慢慢的變成了另外一個充滿蠱惑的聲音,在遙遠的地方喚她歸去,那一瞬魂魄融合又撕裂,痛的她大叫一聲,抱住腦袋滾進了柳曳華的懷中,後者還來不及將其抱住,就又滾到地上,以頭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