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夢回(四)
火把舉起將這一片山林都照的透亮,那一襲白衣的女子倒在地上看不清容顏,又人上前查看,探了鼻息,揚聲道“還活著!”
少年下了馬,親自查看,大約是懂得些許的歧黃之術,探了脈搏後為她吃了粒藥,卻又疑惑的再三為其診脈“奇怪?明明傷的很重,為何身上沒有半點傷痕?”
目光在她身上的衣服上掃過,俯身往下,淡淡的血腥之氣迎入鼻端,少年蹙了眉,將女子翻過查看了一遍,心中疑惑更甚,四周眾人見他半天不語,又查的仔細不禁疑惑道“怎麽了少爺?可有什麽不妥?”
少年點了點頭“有點詭異”
大半夜的荒山野林之中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帶著滿身的血氣,完好的躺在路中間怎麽看都不會正常。
行走江湖之人,不管年歲幾何,但凡有一定的經驗都不會對一個來路不明的人有太多的同情心,更何況還是這般詭異的人。
少年覺得自己能為給她傷藥已經是仁至義盡,便毫不猶豫的招呼眾人從她身旁繞過,打算棄之不理。但走過不過十來米,又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眼,那安靜昏迷的女子就那般一小團的躺著,莫名的牽動著他的心,讓他不能走的果斷。
心下幾番計較,終於在情感和理智之中,前者占了上風,讓他調轉了馬頭,在眾人的疑惑將女子抱起,這一抱便入了心,再也割舍不下!
然而少年將人抱起並未立即就走,而是看著那一團立在她身邊的煙霧,心底雷動,仿佛是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他麵前,他卻看不見。
少年目光的逐漸便的冷冽而深沉,吐出的話亦是冰冷滲人,小小年紀,亦是氣勢逼人,隻是這個曾經隻與她有短暫交集至親之人,不惜以命換她自由的人,終究讓她怕不起來,心底酸澀,淚盈眼眶,癡癡的望著麵前的兩人,卻又緊張的不敢妄動,生怕將人嚇到
然而作為她的父親,哪怕是少年時的模樣,亦是英雄膽色,朱唇輕啟說的是“人我帶走了,不管你是什麽精怪,都不要再打她的主意。天地法則,自然歸途,修行不易,且自珍惜!”說罷少年抱著人轉身就走,腳步穩健,每一步都極為從容
身後駿馬長鳴,打了個響亮的噴嚏,邁著優雅的步子,緊隨其後
他看到了自己了?白隙爻微微一愣,心底即是激動又忐忑,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想了想還是跟了上去。
然而少年卻十分的警覺,走了幾步之後霍然轉身,看著那一團的霧氣目光冰寒“你要一直跟著我們嗎?若是如此,這人我便不救了!”
白隙爻張了張嘴,有些忐忑又激動的問“你看得見我?”
但這一聲她雖問的清晰,卻在出口之時化為粉末,沒有絲毫的聲音,更不會有人聽見,
她怔然懵懂,半響之後默默點頭,她不跟,既然娘親已經與父親相見她便應該放心,不應再跟隨,是新的渴望讓她失了分寸,忘記了,她的父親隻是一個平凡的鏢師。
車輪滾過,帶著有些沉重的露水緩緩前行,馬蹄聲響,裹著眾人心底的疑惑與驚詫,繼續前行,卻又忍不住偷偷去看少年懷中的女子,和那一團什麽也看不出的霧氣,須臾之後,似是陸續想起了什麽,看著少年懷中的人兒,麵色古怪又慘白。
妖這個詞在這一瞬間湧入自己的腦海,讓他們不自覺的禁了聲,放輕了呼吸。
白隙爻看著他們遠去,心中酸澀難耐,這般的夢境,猝不及防的遇見,卻又是不相見的離開,讓她的愧疚與思念瞬間泛濫成災,讓她見證了慕清唯與白淺夜的初識。
白隙爻就那般看著他們的離去,直到他們被大霧遮去了身影,她才緩緩轉身,夢境倒回之處又是那條蔓藤將慕清唯放下之時,快速的撤離的畫麵,她緊追著那蔓藤而去。
纏纏繞繞一路所過是山石林木,最終通向大型的墓葬群,那一株猶如漆黑如墨般的樹木上枝條林立,佇立在墓群的正中,樹下墳墓碩大,猶如一座小山丘一般,屹立在眾墳之中。
白隙爻看著那墓碑之上的先祖嫡師四個字,默然許久,是那血脈之力救了她麽?畢竟在這夢中她的能力有限。
但這木……
白隙爻的手伸出,卻沒有如之前對慕清唯那般透體而過,而是實實在在的抓住了那樹上垂下的蔓藤,在那一瞬腦中自然的浮現出了兩個大字:守望!
這一樹乃是慕家老祖所化,隻為嫡脈不滅,在感知了自己後代了危險之後,本能的伸手援助,隻可惜,樹木已無魂,沒有了自己的意識,不知後世之人的結局。
白隙爻想著慕家堡被滅之日她在這墓群之中並未看到這一株守望樹和這個偌大的墳墓,不知這之後又發生了什麽事。
心中疑惑,還在查看之時那被她抓住那蔓藤,突然傳出一股奇異的能量的湧入她的體內,讓她難以擺脫,緊接著那座墳墓便自動打開,讓枝條蔓藤拉著她入內。
長明燈應聲而亮,將那墳墓之中照的很是透亮,那一株守望樹亦隨著藤蔓慢慢蜷縮進墳墓之中,像個淘氣的孩子在外玩的太久,疲累的迫切的想要找到床榻,而這座墳墓便是這守望樹的床榻。
墳墓之中兩側是精妙絕倫的壁畫,畫中千奇百怪,有百鳥朝鳳圖,亦有雙龍戲珠圖;有天子朝賀圖,亦有裸背鋤地圖……上到帝王,下至黎民百姓,上到飛鳥走獸,下到蟲魚嬉戲,無一不全,但卻唯獨沒有半幅修真之圖,仿佛隻是個心係天下的大儒的墳墓。
然而作為曾經與慕千雪最為親密的人,對與這慕家先祖的傳聞還是知道些的,曾經那驚天地泣鬼神的大能之人是如何憑借著自身的優勢守住自身血脈走出一條鳳凰血脈之路的傳奇,還在耳邊,對這些表麵的東西,白隙爻並不以為意。
然而不管她走了多久,入目所及都是那一幕幕的畫卷,索性便停下了腳步,看著那似是沒有盡頭的通道,啟唇道“你若不來相見,我便走了”
平淡的陳述,沒有半點的威逼,然而正是這樣一句平淡的話,讓眼前的那些畫卷消失,轉瞬成了一個主墓室的殿堂,那一口莫玉般的棺槨靜靜的停放在中間,散發出溫潤的光芒。
這具棺槨與寒千石的材質很像,仿佛是被一體割開的一般,一個被做了棺槨,一個成了頑石般的存在
白隙爻看著眼前的棺槨正在驚訝之時,身上那原本隱沒害怕的曼陀羅花突然踴躍而出,纏上了整個棺槨,硬生生的從裏麵扯出一個人魂來。
那魂魄是副儒家學究的模樣,長袍白須,將自己打理的很是精神,一看便有種仙風道骨的感覺,隻是這般輕易的被曼陀羅花扯出有些許的狼狽,讓他不悅的瞪著白隙爻,尖銳的聲音劃破長空,在整個墓室中回響“你個無知小輩,竟然對自己的先祖下手,也不怕隕了性命,造了天罰!”
白隙爻對整個慕家堡的感情都是複雜的,起初的豔羨,覺得那是慕千雪的依仗家人,到得知自己身份時的怨恨,再到如今得知自己母親與慕家堡的淵源,這般變幻,總是帶了幾分世事弄人的無奈,無力的曾一度讓她不知如何麵對。
然而一夜間的顛覆,終究還是走上一條不歸路,前路漫漫,誰也不知,最終的結局如何。
但這一抹突然出現的魂魄還是讓她心中有些許的異樣,看著道“您是慕家堡的先祖?”
那道魂魄聞言眼眸不自覺地閃了下,昂著頭,頗有幾分訓斥的道“小輩無禮見到自己的先祖也不知跪拜!”
這一聲帶著雷霆之勢,若是一般穆家弟子,聽到此話怕是直接就跪了,然而白隙爻與這慕家堡的交集也隻有一個慕千雪,後來勉強牽扯出了一個慕千山和一段不為人知的仇怨,讓她對著慕家先祖生不出半點的敬畏之心,甚至還因著這一句話想起了慕清唯的遭遇,心中隱約有些許的怒氣,當下便反駁了句“我姓白不姓慕!”
言外之意便是她與慕家並無關係!
但這句話話音剛落白隙爻便有些後悔了,不管如何他始終在之前救下了慕清唯,如此心中的怒便少了許多。
那魂魄不信的睜大了眼睛,仔細的將白隙爻上下打量了一番,滿臉的不信,冷笑道“你個欺師滅祖的無恥之徒,明明身上流著我慕家的血卻不知自己的先祖是誰,當真是滑稽至極,這臉打的不疼?”
白隙爻沒有反駁,看著他的模樣,突然轉了身,想著來時的出口而去。
那魂魄一見,怔了一下,繼而跳腳道“我讓你走了嗎?小小年紀實力不行,年歲不大也敢對祖師不敬,這難道就是你的教養?”
白隙爻的腳步沒有絲毫的停留,隻道“你隻是一道弱小的魂魄,對我這個慕家堡之外的人無權置喙。”說著頓了頓“既然你無誠意,又何必引我下來?讓你的主子來找我說吧”
說罷她大步的走出,毫不拖泥帶水。
那魂魄在後麵一看傻了眼,急急的出聲阻止,再沒有半點之前的架子,笑道“你先別走啊,我是受人之托在這裏的守墓之魂,要將一揚東西交給第一個開啟墳墓的人,你就是第一個”
白隙爻這才停下了腳步,但依舊沒有轉身。那魂魄看著她最終無奈的投降“好吧好吧,我這人有自知之明,不該故意刁難你,但有東西給你這也是不虛,你莫要太急!”
說到最後語氣已經平緩了起來,卻還是忍不住的想要試探,口中所說的東西絲毫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白隙爻對他所說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雖然停下了腳步也隻不過是想看看他的目的罷了——慕家堡有太多了詭異之處,總讓她覺得有什麽遺漏了過去。
“你既不是慕家先祖的魂魄,也少在這裏作威作福,穆家人都不可小覷……”話音戛然而止,這才猛然記起在現實之中慕家堡已經破滅,那僅存的幾人正在為他們的兄弟長輩複仇。
但那道魂魄顯然是不知這事,還頗有些自豪的道“那是當然,你以為外麵的傳言都是虛的?慕家堡可比其他門派高了不知多少倍”那鼻孔朝天的模樣,絕對是個老小孩!
白隙爻默了默,心中感歎,這又何嚐不是天意,天道法則,去人能改,他們那些旁支費盡心機的鏟除嫡脈弟子,最後卻也因著嫡脈覆滅!
這一飲一啄皆有天意!
見白隙爻不語,那魂魄又得意的開口道“那……”他掙紮著想要脫離那曼陀羅的纏縛,翹起一根手指指向那道棺槨道“那時給你留的,喂,你不轉身看一眼,這可是個極大的寶貝。”
白隙爻這次緩緩的轉頭,卻沒有看懂他所說的是什麽,讓曼陀羅撤了,給了他自由,他便又洋洋得意的道“早該如此了,不管怎麽說,你也是穆家的小輩,老夫再不濟你也得喊我一聲師祖。”
這話自然不錯,但白隙爻與慕家的關係的太過複雜,他這般絮絮叨叨的言語,隻會讓她起了反感,不願多留片刻,最後還是那魂魄看他不耐,才慌亂的一指那棺槨“喏,那時給你的,可是上好鳳凰骨煉製,世間難得!”
但再難得也不應該隨便的送人棺材,哪怕是價值千金也不能——修道者極為忌諱,若是常人要麽早就暴跳如雷,要麽就會甩袖而去,像白隙爻這般站著不動,淡漠的看著他的模樣著實少見。
“無功不受祿!”
“怎麽不受祿?說好了的,第一個能進來的人便將這墨棺送給他,怎能出爾反爾?要將我老人家在此處困死!”
他這般深怕送不出去的模樣,著實讓人生疑,寒千石再難得她也不願將自己陷入被動之地。
“你到底想要什麽?”
那人也是急切想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麽,白送的都不要,不是傻就是蠢,簡直是豈有此理!
因而在說話時便再也沒了顧忌“我想要什麽?老子想要的是自由!別拿你那齷蹉的心思來想老夫,老夫可是個明事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