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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三重夢:夢往生

  耳畔有人輕聲呢喃著想要入夢,她怔然許久自是不許的。


  她的眼前所見卻是往生池邊奔跑的小小孩童,耳邊飄來的是鍾鼓交錯的樂聲,是誰彈了琴、吹了洞簫?又是誰撫上了琵琶擊起了磬,還有那長笛與與箜篌……小小的孩童從未聽過如此多的樂聲,興奮的跑著,心中的喜悅溢於言表:師傅今日是許了她出往生殿的,因她即將有個小師妹了!

  因著這一點她對那個未曾謀麵的小師妹充滿了好奇與好感,可也許是她太過於興奮了沒有留意腳下,一腳踏空整個身往後仰去,那一瞬她驚恐的叫了一聲,水花遮了她的視線,然後漫過她的頭頂,她拚命是掙紮大聲的喊叫,沒有人理她,在那些所謂的鳳凰玉露填滿她的口鼻之時,她耳中所聽到的依然是悅耳動聽的嫋嫋之音,中間還夾著炮竹煙火炸裂的聲音……


  白隙爻看到那小小的身體停止了掙紮,沉入水底又慢慢飄起……看著那小小的孩童被泡的發白腫脹的身體,癱坐在地,原來那才是自己,原來那時她就已然死去,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怨念所化,原來所有的夢境都是她在掌控!


  夢,所謂的夢不過如此!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想起來要將小女孩的屍體撈上來,手卻仿若透明一般穿過了女孩的身體,一連試了幾次皆是無果,她的心中仿佛壓著塊巨石一般,又仿若被利器插滿一般,憋悶且疼痛,她想放聲大哭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流不出半滴眼淚,時間仿佛停止了轉動,也仿佛就那般眨眼過了數年,往生池畔多了一人,靜靜佇立在往生池邊,那背影孤寂且單薄,若是細看還帶著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莫名的悲傷與哀怨,她緩緩回頭,那是她的模樣,是她還未毀容之前的模樣……


  她呆住了,連身邊何時站了一人都不知曉,隻見那個她快步走來,腳步輕盈而歡快,她抱住了那個站在她身邊的人,輕聲喊著“夫君!”


  “夫君?”她艱難的回過頭,看著那立在她身邊的人,那一瞬時間都靜止了……


  洛秋玄疑惑的看著麵前的兩人,一樣的裝束,一樣聲音,一個輕聲喊著夫君,一個愕然的看著自己,他不知曉發生了什麽,但他知曉他懷中所抱就是五年前的那人,就是與他歡好的那人,但那個癱坐地上的那人卻讓他的心被人狠狠的抓了一下,疼痛而窒悶,他沒有動,甚至沒有伸手去抱懷中的女子,他聽著她細語道“這些年你都去了哪裏,讓我等得好苦!”


  他看著地上的白隙爻,許久才道“一直在尋你!”


  女子欣喜的笑了,仿佛從始至終都沒看到地上有人一般“我就知曉你不會一走了之,棄我不顧的,果真回來了呢!”說著將他抱得更緊了,洛秋玄的目光還在地上的那人身上,隻是她的目光空洞仿佛沒有了魂魄一般,他想推開懷中的女子,卻又貪圖那一絲的溫存,猶豫間那女子卻先他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仰頭笑道“許久未見我帶你去個地方……”說完拉著他便要走,他站著沒有動看著地上的女子“她……”


  那女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有些疑惑的道“你在看什麽?那裏有誰?”


  洛秋玄一窒竟久久不能言語,女子拉了他便走,他回過頭再看,那地上哪裏還有半個人影?

  雕欄玉砌的往生殿內,除了那一汪淺紅色的池水再也沒有其他,之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覺一般,他的眉頭微不可查的一皺


  他們一路走來是遍地的桃花,穿過桃林是一處清澈的河流,兩岸是一簇簇火紅的癡願花,與之前他們所在的北荒極淵之海極為相似,隻是在之前放有寒千石的地方,那一塊偌大的坑中隻長了一株癡願花,花分兩支,各自盛開著七朵嬌豔的紅花,此時不知從哪裏跑出來的蝴蝶正在一翕一合的煽動著翅膀,纖細的腿腳踩在花蕊之上甚是專注而認真。


  洛秋玄記得之前此處並沒有任何的花朵,便問道“這些癡願花是哪裏來的?”


  她微微一笑“大約是不知何時遺落的種子吧,竟開的如此鮮豔!”


  洛秋玄沉了眉眼“這害人之物你留它作甚?”


  她歪著頭看他道“你若真不喜歡就將它砍了就是”


  洛秋玄扯了扯嘴角“也不是不喜,隻是覺得此物若是處理不好便會成了害人之物,實在難以把握!”


  她卻眉眼如絲的笑了“當真麽?當初你不是也喜歡的緊麽?”


  洛秋玄低頭看著她,卻見她眉眼坦蕩無任何的心虛也無任何的羞澀,隻聽她笑道“那時我因癡願花毒所害,辛得是你入夢,若不然……哪裏會有後來之事”說著麵色微紅此時才見了羞澀“你說想要個孩子,我們……”她後麵的話沒有說,卻低下了頭,眉眼之中都帶了絲媚態

  洛秋玄恍若未見“你說是我入夢?可我聽說但凡夢道之術皆是攝人心魄拘其魂魄,那麽我如今也是魂魄之身麽?”


  她笑了笑,眉眼溫婉,卻是不答反問“你看我的容顏,可能看的清了?”


  洛秋玄細細的端詳著她,但不知為何每當他細細去看時眼前總是有些模糊,仿佛是白隙爻之前長發過膝容顏未毀的樣子,又仿佛是溫泉池邊她滿麵疤痕猙獰的模樣,朦朦朧朧之中似是看的清了卻又看不真切,明明就在眼前仿佛又離的極遠


  她靜靜的看著他“你是第一個入我夢的人,不是魂魄,我怎舍得攝你的心魂?若是魂魄你又怎會看不清我的容顏樣貌?”她最後一句似是歎又似怨“若不然你又怎會錯將他人認作我!”


  洛秋玄一驚“錯將他人……你是說……”


  “如今還計較那些做什麽,你能來便是好的!”


  洛秋玄還想再問,她卻不願再言,此時他們已並肩走至木屋前,二人對視一眼,女子鬆開了他的手,笑著推開門,入目仍是那狂卷的十二個大字,女子牽了他的手笑道“歡迎回家!”


  她說的家字直擊洛秋玄心弦之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那一瞬洛秋玄就想這般不管不顧的與她留在這裏,可他仍在進門的那一瞬往後退了一步,在他後退的那一瞬從他的體內又生生的分出一個人來,女子恍然未覺,拉著他的手一直沒有鬆開過……


  洛秋玄在門前佇立許久,就那般看著他們錦瑟和弦,看著他們恩愛纏綿……然後轉身,度到鳳凰樹下,目光所及是那癡願花旁的另一個白衣女子,她看著那花上的蝴蝶仿佛看癡了一般,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院內與院外是兩個世界,此時的院內已經是黑夜,此時院外還光亮如初,洛秋玄回頭看了一眼屋內,向那個白色身影走去


  這裏的風很輕,水流也很輕,就連腳步聲也很輕,若不仔細去聽、去感受根本就聽不到感覺不到。洛秋玄走到她身邊時她恍然未覺,洛秋玄在她身邊坐下她也恍若未見,她的目光所聚隻是那株紅豔的癡願花,花瓣之上流光溢彩,所映射出的是兩人之前的種種,初時的仿徨無助、膽怯羞怒與後來兩人的夫妻般的相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有他對她的好,也有她對他的依戀不舍

  以前隻覺得這情難割難舍,竟不知那點點滴滴相處,那心靈深處的碰撞,那種純粹、那種隻有彼此的時光才是兩人最難得的溫暖。


  溫暖,是他們都缺少的東西,也是他們都迫切想擁有的東西,那時的他們給了彼此,便再也無法給予別人,再也無法接納別人!


  兩顆相互慰藉的心靈,兩個陰差陽錯碰撞到一起的男女,他們的情、他們的意從一開始便不受控製,從一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可他們終究抵不過命運,抵不過上天的捉弄,他未失約卻已失約,她不想錯過卻已錯過,一切都在那一天,一切都在那鳳羽山傾覆的那一日,他們失了彼此,他們都回歸了自己的軌跡:一個九死一生的苟且活著,一個執著不知是夢是幻的尋覓著,最後誰也回不去!


  白隙爻從不是一個怨天尤人的人,也從不是一個輕易言棄的人,可在她憎惡分明的世界裏多了個鬱離子,在她執著的意念裏有了個慕千雪,一切都是那麽的可笑,卻又那麽的理所當然、合情合理!不需她去做什麽,也不用他人對她做什麽,所有的一切早已注定,她早已一敗塗地!

  她閉上了眼睛,花影之中那個女子的容顏一直都不是她,也不是她與慕千雪的合影,而是真真切切的、活靈活現的慕千雪——明眸如鳳,皓齒若瓠,身姿曼妙而靈動,麵如桃花而嬌俏,其聲脆如鈴,其笑沐清風……這樣的慕千雪怕是世上再難尋出第二個,造夢,果真是她為他們造的夢!

  她坐了許久以為天色會暗,太陽會落山,可是沒有,仿佛她隻是剛剛坐下,不過是眨眼的一瞬。但她已看完了那些時光裏的點點滴滴,看完了自己前二十二年來的所有,她仰起頭看著那似乎一動也不會動的驕陽,輕輕笑了:錯把他夢為己夢,這世間最可笑的也不過如此!


  她說“你看到了嗎?當真是我造的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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