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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百三十章 想做的事

  別過了司馬光后,章越次日即要從洛陽入京。

  天子召見自是一刻也耽擱不得,在路途上多逗留幾日,都會成為有心之人的攻訐的口實。

  當夜郭林,范祖禹都為章越餞行,踐行時還多一名故人,也是當年同在國子監時的同窗孫過。

  當對方向自己作揖參拜時候,章越差點都沒將這位飽受歲月蹉跎的人,與當初那個太學時喜歡吃面,且吃面不嚼得同窗兼同寢聯想在一起。

  郭林,范祖禹不是沒有老,但他們眼中無論過了多久,卻仍有那股求學時堅定不移的勁,如此就不顯老。

  這就好似少年感這個詞,有人到了四十幾歲,仍可以看出少年的感覺,那麼可以肯定這個人這些年一定沒有吃過苦,感受歲月的滄桑。

  除此之外就是讀書,有所追求,讓人抵抗歲月的侵蝕。

  孫過就似畢業后,早早入社會摸爬打滾的同窗,將一身稜角被磨平了。

  黃好義見了孫過的樣子,沒心沒肺地撲哧一聲就笑了。

  養正齋里孫過當初與范祖禹最交好,與黃好義最不對頭,

  看到孫過混的平常,他黃好義心底當然是高興。

  多年後不見,眾人坐下來借著章越的餞行宴,大家吃了一頓便飯。

  孫過是最不如意的,當初他沒有考取舉人後,便回西京在留守府里兼差,說是兼差說白了就是一名書吏,還沒有編製的那等。

  范祖禹曾喊孫過來司馬光的書局兼差,但對方卻不肯。

  范祖禹笑著道:「除了安中,咱們當初養正齋的幾人倒是都齊了。」

  孫過舉著酒杯道:「咱們當初養正齋中就度之最是了得,我是早是看出來,還有安中,淳甫……我最不成器,結童入學,最後落了個白首空歸。」

  「今日我是厚著臉來的,這麼多年了,也不知大家眼底是不是還有我這當年的老同窗。」

  眾人連忙勸住。

  黃好義道:「孫大你放心,今日有三郎在這裡,還會讓你過苦日子不成嗎?」

  孫過抬起頭看了章越一眼。

  章越看了黃好義一眼心想,你還真會替我主張。

  不過章越知道孫過性子,以往他在養正齋中家庭最是窮困,眾人都有接濟他一些,但他卻對此屢屢埋怨。

  不過章越又豈是要他承自己好處,只是擔心不知他心底期待如何。

  但只要是自己的故人,到章越如今的位置自能幫一把便幫一把。

  見章越有些猶豫,孫過立即敏感地道:「四郎,我今日是來大家敘舊的,提這些事算什麼。」

  章越一聽心道,孫過這可是求人大忌。

  黃好義道:「孫大,你可莫要矜持,放低身段央一央,求人又何必端著架子呢?」

  孫過頓時難為情,章越示意黃好義閉嘴,對孫過道:「四郎如今隨我在西北,孫大你可有打算去西北?」

  孫過道:「蒙三郎抬舉,我只是故土難離。」

  章越笑道:「那也是無妨,你既要在洛陽,我便給你安排好。」

  孫過大喜起身道:「謝過三郎。」

  孫過喜過又有些擔心,生怕章越是不是敷衍自己。

  章越對一旁的李夔吩咐了幾句,讓他取了文彥博的帖子,去西京留守府關照一下。

  文彥博曾任西京留守,此事甚至都不用驚動他,只需事後告知便是。

  孫過方才的擔心如今才落了地,又覺得自己如此懷疑章越實不好意思,當即又是連連道謝。

  章越見對方這神情,哪不知他在想什麼。

  他笑著道:「都是自家弟兄,提這些做什麼。換了我如今身處窘迫之地,你念在當初的同窗情誼,今日也會幫我一把的對吧,所以無需難為情,咱們之間有什麼話大可直言。」

  孫過聽著章越這話心底真是受用至極,連飲了三大杯。

  而一旁黃好義見了章越答允幫孫過,看著對方歡喜的深情,臉上又有一些不高興。

  當初讓章越幫孫過是黃好義,如今孫過得了好處,卻又心生妒忌。

  章越看著孫過,黃好義不由想起穿越前同窗,也是覺得分外親切。

  當初的同窗,同樣的起點,使大家以為彼此都差不多,但數年十年過去了,相差懸殊至極。

  但什麼朋友呢?

  就是嫌你窮怕你富。

  所謂既怕兄弟過得苦,又怕兄弟開路虎。

  其實大家心底都是差不多,看見朋友過得比你好就妒忌,若比你差得多就忍不住想幫人家一把。

  至於哪個朋友發跡了,想去蹭一蹭好處也是有的,人同此心。

  哪怕九成是為了利益,但心底只要仍有一成當初的情誼也便夠了。

  當夜眾人繼續吃酒。

  大家都吃得有些醉意,郭林忽私下找到章越。

  章越有些意外,郭師兄這輩子從沒有求過自己,莫非今日看了也忍不住找自己幫忙。

  郭林道:「三郎,如今王相公的變法鬧得天下沸沸揚揚,你看這到底是好也不好?所以我找你來問問。」

  「原來如此。」章越聽郭林提及此事頓時恍然。

  郭林道:「你在熙河那邊一直用兵,雖一直有武功,但陝西百姓的日子可是越過越苦了。我看司馬學士數次嘆息,哀民生多艱。」

  章越言道:「自李元昊起兵以來陝西百姓確實極苦,但朝廷也是想一勞永逸解決此患。」

  「師兄眼下的局面是必須的,想要解決此事就必須開出一條道,此中難免有些不妥當之處,但王相公與朝廷當今所為之變法,便是化解此中的陣痛。」

  郭林道:「三郎,此中大道理我不太懂得,但是看如今越變法,百姓越苦,那青苗法放貸取息,各地胥吏強行攤派,還有奸官誘使百姓借錢。還有募役法也是擾民甚多。」

  「若說變法,是為了朝廷開拓熙河,富國強兵我可以理解,但為何所有變法的痛楚都要那些小民來承擔。」

  章越道:「不僅是小民,富戶大室也從中出力了,也從中承擔了。你說變法讓小民過得更苦,我不否認,但如今便是這個樣子。朝廷沒有錢,兵又不強,唯有變法可以籌錢練兵,再如何也好過國破家亡。」

  郭林一愣,不變法就國破家亡,他還是難以理解。

  他眼前只是生生地看見,百姓的日子的確實過得差了。

  郭林道:「度之,你如今是龍圖閣直學士,我只是一個修史的,你的眼光見識實在高我太多,朝廷的大政與方針,我看不明白,也不知如何揣測,但你一定是清楚的。」

  「我只是覺得司馬學士何等人,他的眼光見識亦不在王相公之下吧,但他偏偏如此反對。我想司馬學士總不是奸臣,但王相公也不是奸臣,那麼這件事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

  「三郎,你說變法到如今到底是弊大於利,還是利大於弊呢?」

  章越道:「師兄,不到成功的一日,何談利弊二字。但變法確實有不少弊處。」

  郭林道:「三郎,你既是知道為何不言變法的弊處呢?若是能稍稍改善百姓的苦楚也是好的,你深得官家信任,又立了不世之功,只要你說話了,官家一定是會聽的。」

  章越聞言不由躊躇,他知道變法有弊處,之所以沒有說,是因知道王安石的性格。

  自己與王安石的交情,能比得上韓維,呂公著,司馬光,更何況自己與王安石的關係連個路人都不如,一旦自己言變法弊端,肯定是捲鋪蓋走人,皇帝都搭救不了自己。

  章越道:「師兄,此事還是要從長計議。」

  郭林道:「三郎,我知道你有難處,我也不敢強求什麼,我記得我們當初在往晝錦堂抄書時,我說咱們師兄弟二人一條心,無論是你還是我,能夠走出這片大山去,去看看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廣都可以。」

  「你如今看到的,見識到,是我這輩子都不敢想象的,但我很欣慰,因為三郎你看見的便是我看見。」

  章越笑道:「師兄還記得啊,是啊,我一直記起咱們在烏溪的日子,想起那條向西地流的山溪,還有苗家的三娘子!」

  郭林聞言臉倏地蒼白了,一句苗三娘,讓他失了好一會神。

  「師弟啊,師弟,這麼多年的你還是這般,我一直以為我這些年早已忘了她,但經你一提我方知我一直沒忘記。」

  郭林狼狽地言道。

  章越捧腹大笑,看著師兄這個樣子,是啊,無論是過了多少年,那個人也是如此深刻在記憶中。

  郭林道:「就如同那條西溪般,你說世上徒勞無功的事太多了,但光陰不會復還了,人還是應該乘著年輕的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趁著年輕的時候做自己想做的事。」

  章越咀嚼著郭林這番話,「師兄,你是在說後悔當初沒娶苗三娘么?」

  郭林道:「有些,有時候想想哪怕是被稱作登徒浪子,也好過這一輩子在悔恨度過好。我是太守規矩,男女之防。」

  章越道:「我又何嘗不是,只是我太患得患失罷了,只是有時想想害怕失去的,是不是自己從未真正擁有過。」

  郭林道:「師弟無論你如何為之,師兄都站在你的一邊,咱們師兄弟一條心,你去辦了,便也是我去辦了。」

  章越點點頭。

  ps:大家新年好啊!

  身體也漸漸恢復了,新年應該可以穩定更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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