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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九十五章 國恩私恩

  議了屯田之事後,李憲也不是聽了就算,他視察了一下,洮水河谷確實是利於屯田的。

  年初時王韶在通遠軍所屯的『四千頃』田畝,已是獲得了豐收,本可以稍稍緩解秦鳳路轉運壓力。

  但王韶,高遵裕又出兵臨洮,攻下臨洮城,以至於補給線又拉長了,若派兵駐守,又要在秦鳳路的百姓加征加役。

  郭逵及秦州的官民對此當然非常不滿,郭逵一怒之下一封奏疏將王韶給彈劾了,至於為何不彈劾高遵裕,只能說你懂得。

  而且高遵裕,王韶二人還鬧出了爭功一幕,都在奏疏中將攻陷臨洮的功勞寫在自己身上,以至於傳到樞密院兩封奏疏各執一詞,眾大佬都不知道到底是誰攻下了臨洮,其中是不是有人謊報戰功?

  這就鬧得非常難看。

  李憲身為秦鳳路走馬承受,必須事無巨細,皆得按刺。他李憲必須將此事一一稟告給官家。

  所以才有了李憲召熙州三人組至此一事。

  如今到底是封賞,還是處罰,李憲的意見便非常重要了。

  就在高遵裕與王韶二人爭,到底是誰攻下臨洮城的時候,李憲聽了章越授田蕃部之法,覺得非常可行。

  而且章越在籠絡蕃部上,手段非常有一套,這都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王韶,高遵裕給他的印象,就是爭誰攻下的地盤大,誰多殺傷了蕃人。但是這沒有用,因為如同他之前在韓絳手下為走馬承受時反對出兵橫山的用意一樣。

  當初韓絳出兵羅兀城時,他便是最堅決的反對者。

  攻打西夏給陝西百姓帶來了沉重的勞役,如果以後一直在河湟用兵,這裡會成為整個朝廷財源的一個無底洞,除非宋朝可以速勝西夏,但這個暫時是不可能的。

  但是章越卻是真真正正地朝著經營一個地方來的,這就是為國理疆。

  「屯田方是用兵河湟的根本!」

  章越說出這句話后,李憲頓時視章越為知己。

  李憲道:「之前邊州的錢糧多是靠入中和糴維持,僅秦鳳路每年入中之數,即達一百七十萬貫,朝廷如今開川蜀的茶稅為秦鳳路入中之用,如今還要再開開,達,忠,萬,涪州,雲安州六州鹽鈔,結果仍是不足,聽說官家決定打算每年動用兩百萬貫內藏庫錢帛以支持熙州開邊!」

  章越聞言默然,李憲道:「咱家不瞞龍圖,陛下為了支持熙州開邊,已大幅下降兩宮以及後宮嬪妃的用度……兩宮太后已經對此事很不樂意。」

  章越心想,難道宋朝也有太后修園子,裁海軍的事?

  章越道:「士卒屯兵多費糧草,我有一策可解燃眉之急。」

  「計將安出?」

  章越道:「糧不利就我,我則去就糧。」

  「就糧?」

  章越道:「不錯,本朝禁軍有駐屯,駐泊,就糧之分。所謂就糧即京師禁軍廩糧於外也,不過到了如今禁軍駐紮於外已成慣例,就糧二字也就不提了。」

  「眼下馬上就要入冬了,這時候党項蕃部都已是消停了,可安排兵馬一半駐屯,一半則逐級就糧。」

  「譬如以往曾安排秦州的兵馬,移至鳳翔府就糧,鳳翔府的兵馬移至永興軍就糧,以省卻轉輸之費。而熙州的兵馬可移至通遠軍就糧,通遠軍的兵馬可移至秦州就糧,以後都可以成慣例。」

  李憲一聽即道:「然也。這一策可省去十幾萬貫錢糧之費,我當立即奏知官家!」

  李憲走後,章越將王韶召來,但見他氣不能平。王韶與高遵裕大吵了一架,他從未見過這般無恥之人。

  章越對王韶道:「子純,你覺得你能逐得走高遵裕嗎?」

  王韶道了一句:「外戚之害,無過於此。高遵裕取了臨洮城不說,還將城中的繳獲全部獨佔。」

  章越對王韶道:「方才李憲與我說了一事,官家以後每年要從內藏庫中拿出兩百萬貫支持熙河開邊,你覺得太後會高興嗎?而高遵裕又是能在太後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章越說完,王韶沉默半天。

  章越道:「高遵裕還是不開罪的好,攻取臨洮之功,讓給他又有何妨,咱們又不是只取一座臨洮城了。」

  王韶道:「太便宜這廝?」

  章越道:「我將高遵裕的功勞排作了第一,你排在第二,至於自己則另行奏功,景思立遙算上,至於在慶余堡屯駐的令郎,我也是多美言幾句。」

  王韶愣了半響方道:「章龍圖,你真是王某所見的唯一君子。這一次你讓王某去追擊木征,其實就是要將這奪取臨洮的大功讓給我,這些王某心底都知道。」

  「還有犬子,你也是一併提攜了,可是你如此成全別人,王某會領情,那高遵裕卻不會領情。」

  章越道:「怎麼說?」

  「當初我們攻去天都山所得的財貨,被人捅出去了,此事便是高遵裕使人告的密!」

  章越目光一凜問道:「你有憑據嗎?」

  王韶道:「有。」

  王韶對章越耳語了幾句,但見他臉色一下子難看了心道,好個高遵裕我敬你三分,你居然敢暗算於我。虧自己還將他功勞列在第一,準備向朝廷保薦。

  王韶道:「此事我本不願多言的,但如今實是忍不住了,當初攻下天都山時,我們沒有將此功勞算上高遵裕,他便懷恨在心。」

  章越沉聲道:「攻打天都山時,他高遵裕人在定西城,哪裡有微末之功,但他參與攻下蘭州會州的功勞,我都如實向朝廷上奏了,哪裡少了他分毫。」

  「我向來秉筆直書,有的不會寫的沒有,但沒有的,更不會寫的有。如此如何對得起拼死拼活的將士們?」

  王韶道:「不錯,我王韶是爭功,但每分每厘都是我王韶應得的。但他高遵裕呢?這天下便有這等人,明明幹得事最少,但依仗著自己有後台,卻什麼功勞都想要。」

  章越點點頭,高遵裕這等人不少見,後世社會裡某些公司里,有人依仗是老闆親戚,什麼獎金,什麼功勞都要從中分一筆,哪怕與他八杆子打不著的,都要強行分走一些。

  章越對王韶道:「我明白了。」

  次日李憲再次召見章越,王韶,高遵裕三人詢問攻打臨洮城的經過。

  因為有了李憲有了章越言語,知道如何在臨洮屯田及軍糧補給上向官家進言,所以他決定將攻取臨洮城作為一個大捷向官家彙報。

  李憲先問了章越在渭源堡下擊敗木征之事,這點他早已得到了確認,故而將章越計為首功。

  章越謙讓一番,反而向李憲提出兩個要求,一個就是洗脫麾下廣銳軍的罪籍,全部恢復為原先駐泊禁軍的待遇。

  另一個則是將景思立調至熙州來任職。

  李憲聽了點點頭,表示自己也會向官家進言,支持章越的決定。

  隨即就是王韶,高遵裕二人是誰攻下了臨洮城的問題。

  李憲詢問章越的意見。

  章越道:「臨洮城是高副使攻下的。」

  高遵裕大喜,露出了得意之色,覺得章越果真識相。

  李憲問道:「那還有什麼其他情由呢?」

  章越道:「不過王知軍攻打臨洮城之事,我曾與他商量過,當時是王知軍抵至渭源堡,但知木征軍心已失,故而向我請求追擊,我當時答允了。」

  「但高副使卻從未與我商議過,乃是擅作主張!」

  高遵裕聽得章越之言后,頓時整個臉垮下來,他霍然起身道:「我高遵裕管勾秦鳳路緣邊經略司事,這樣的事自行決斷即是,何必向你稟告?再說你與王韶從古渭出兵,又何嘗與我商量?」

  章越道:「高副使確實管勾其事,但出兵攻打臨洮城這樣的大事,當初下達旨意上所宣,需我們三人商量而決,以人多為是。」

  「如今我與王知軍都答允了即是通過了,事後我還派人通稟高副使,但高副使不僅不與我們商量,甚至連至今也未知會一聲,這不是擅作主張是什麼?」

  高遵裕聽得急了道:「好個章三郎,你竟敢欺我!」

  章越道:「高副使,我知道你是當今皇太后的伯父,當今天子也要尊稱你一聲伯公,但是事有是非曲直,我也不過是秉直而言,若是我所言有半句不實之處,你大可去陛下那麼參我一本!」

  高遵裕用手指了指章越當即拂袖而去。

  然後章越向李憲道:「公公是非曲直就是這般,請你如實稟告官家!」

  李憲笑了笑道:「咱家明白了,章龍圖你這番作為,咱家是打心底里的佩服,不過高遵裕此人你如今得罪了,後患著實不小啊!」

  「何況據我所知,皇太后后對你可是極為賞識的,當初在官家和先帝面前,還曾屢次維護過你呢。」

  章越心想,自己本也沒想與高遵裕翻臉,這樣的人自己以往也不是沒見過,但看在對方是上面親戚的份上,多多讓著他就是了。

  但是如今他既不仁在先,自己也只好不義在後了。

  章越當即道:「皇太后對章某確實恩重如山,但正因為如此章某必須竭誠奉公,一心一意第報答皇太后的恩典。」

  「報答私恩是小恩,但報答國恩方才為大恩!」

  李憲哈哈大笑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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