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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七十六章 官家的心情

  三月的汴京。

  正是開金明池瓊林苑的時候。

  這時汴京的士庶百姓便往此遊園。

  金明池中建有五殿,以一條飛虹橋與岸相連,四岸都用石甃,五殿中央設御幄,一張朱漆明金龍床上坐著的便是官家了。

  官家登基的第五年,雖說是政務繁忙,每日與王安石等諸相公商量國家大事,但到了這樣日子,也會常常來到金明池,以示與民同樂。

  官家如今就躺在龍床上,左右有御林班直侍衛護衛,但不禁百姓們遊玩,來此的平民百姓也能遠遠地看到御帳黃傘蓋,甚至官家的龍顏。

  官家看見百姓安閒遊春的場景,甚是欣慰,仰躺在龍榻上,感受著金明池畔吹來的和風,稍解多日來的疲乏。

  池邊的楊柳枝條隨風晃搖,這時候文彥博,王安石,馮京,王珪等執政疾步行來。

  內侍們見此一嘆,官家日夜勤政,好容易有個清閑的午後可以小憩,如今又被政事給打攪了。

  「陛下!陛下!」

  官家被內侍叫醒后,露出不悅之色,等看到是文彥博,王安石等重臣后,臉上的倦容立即不見。

  宰執重臣等在這個時候突然來見自己,肯定是出了大事。

  文彥博,王安石抵達后,官家沒有半點起床氣,而是關切地問道:「幾位卿家出了什麼大事了?」

  文彥博當即道:「陛下,探報契丹陰發兵三十萬往西界,不知何為?」

  官家聞言神色大異,自澶淵之盟后宋遼兩國再也沒有交兵。

  一直以來遼國強,宋國弱,當初仁宗皇帝去世,遼國使者要見新君英宗皇帝,那是想見就能見,不見還不行,而遼國國主去世,宋朝使者去弔唁,連遼國國都城門的方向都不知道,半道便被趕了回來。

  官家一直以此為恥,故而即位后採用王安石變法,立志要鞭撻四夷。

  先滅西夏,后平遼國,將漢唐故土全部收復。

  飯要一口一口吃,如今西夏尚存,遼國便要對宋朝用兵,這絕不是官家想要面對的。

  官家問道:「是否遼國又為增幣而來?」

  慶曆時,宋朝被李元昊打得喪師無數,遼國乘勢脅迫,以大軍壓境,最後在富弼力爭下以宋朝答允每年增給遼國十萬兩銀,十萬匹絹為妥協。

  而且給遼國的歲貢名義是『納』,不是『贈』,納便是納貢,以下對上,贈則是平等之間,但當時宋朝自知實力不行,被迫屈辱地接受了這個名義。

  聽文彥博這麼說,官家第一個反應心想,契丹是不是又來索要錢財?

  若是如此,其實不是不可以接受。

  文彥博道:「先前邊將李復圭妄自興兵遭至大敗,種諤擅自出兵攻取綏德城后,尤嫌不足,再攻啰兀城,遼夏乃兄弟之邦,此舉必是驚動了遼主故興兵而來。」

  文彥博這麼說,官家頓時心情極壞極壞。

  王安石道:「探報得知,種諤以正師出於啰兀城,章越,王韶偏師出於蘭州會州,使西夏合國上下震動,賊相梁乙埋點集兵馬不齊,料敵不過,故命使者以唇亡齒寒之說乞援於遼國。」

  聽王安石這麼說,官家頓時心情好多了。

  同樣一番話,在文彥博,王安石口中說來簡直完全不同。

  文彥博道:「無論怎麼說,契丹三十萬並非可以力敵的,朝廷政事多弊,修理還來不及,又何況國財民力,皆是貴乏,如今天災流行尚且無以待之,若四方有警,何以支持?臣請陛下明鑒!」

  王安石道:「陛下,韓絳全力討伐夏國,如今彈壓已定,遼國如今來與中國爭,是擔心本朝并吞夏國,可知夏國君臣上下啊已是束手無策了。」

  文彥博道:「但若是遼國發兵攻我如何?」

  王安石道:「臣觀夏主年幼,是以無謀,故而借兵於契丹。契丹可以擾我,卻不能勝中國。即便契丹來攻,邊事亦不至於狼狽,只要我軍屯兵謹守邊界即是,所慮的不過是糧草不繼而已。」

  馮京道:「我恐怕是重蹈慶曆覆轍!」

  馮京說萬一如慶曆時,遼國與西夏聯兵怎麼辦?

  官家看了馮京一眼,心想莫非到時候請你岳父富弼再往遼國一趟?

  自上次屈辱的和盟后,這一次不知遼國又要開什麼條件了。

  官家向馮京問道:「若朕以給夏國之歲貢轉輸給契丹,換得契丹袖手旁觀,容朕真滅了夏國,如何?」

  文彥博,王安石一併搖頭。

  馮京道:「契丹之中也有遠見卓識之士,不會貪圖小利,而坐視夏國為本朝所滅!」

  馮京說完,文彥博便道:「無論是戰是守是和,臣請先棄啰兀城!」

  官家聞言默然,眼下種諤在啰兀城,撫寧寨連戰連捷,擊退了梁乙埋十幾萬大軍的圍攻,但因為契丹出兵的緣故,使他此刻要棄了啰兀城實在是非常的不甘心啊。

  文彥博道:「陛下,河東呂公弼已探查到邊境契丹兵馬頻繁調動,若遲了一步,恐怕悔之晚矣啊!」

  馮京,王珪亦道:「臣請陛下三思啊!城池可以再修,若是種諤所率的兩萬精兵,十萬民役有什麼閃失,不僅鄜延路不保,連陝西路也是危險。」

  官家這時方道:「朕悔不聽郭逵之言!」

  郭逵當初力阻對橫山用兵,故而被韓絳排斥,從節鎮鄜州的任上,改調去秦鳳路任兵馬總管。

  什麼鞭撻四夷,什麼復興漢唐故土,如今面對西夏都不能勝,還最後功敗垂成。

  官家想到這裡,仰望蒼天心道,列祖列宗,難道朕一直所為真是錯了嗎?

  即位五年來,朕兢兢業業,旰食宵衣所為的一切,那麼多的錢糧投入,那麼多的物力人力,都是井中水月,徒勞無功嗎?

  看著官家的神色,王安石一言不發,文彥博,王珪,馮京都是道:「陛下,保重龍體,日後再徐徐圖之便是……」

  官家無力抬了抬手,他此刻覺得一陣陣地頭暈眼花。

  一旁內侍都是關切,官家雖不過二十多歲,但如仁宗皇宮,英宗皇帝一般都有氣怒攻心時,便頭暈目眩的毛病,甚至會難以言語。

  眾臣們不再多說。

  內侍連忙端上一碗茶湯,官家呷了一口,定了定神道:「立即召郭逵回京。」

  官家心想,以後如何對夏作戰,還是要聽聽這位宿將的。

  怎麼沒看到吳充?

  官家打量了一下,但見樞密院里文彥博,馮京都到了,唯獨吳充不在問道:「吳卿呢?」

  「回稟陛下,吳充在樞密院等一份邊報!」

  正說話間,眾人看見金明池邊身穿紫袍的吳充正疾步趕來。

  「陛下,請恕臣來遲了。」

  官家問道:「吳卿,等得是什麼邊報?」

  吳充道:「啟稟陛下,是秦鳳路經略安撫使韓縝,秦鳳路兵馬都總管郭逵聯名上奏的,再經由陝西,河東宣撫司韓絳轉發的捷報!」

  「哦?」聽到捷報二字,原先是精神萎靡的官家忽然間精神一震。

  ……

  「速稟朕來!」

  文彥博看著一副小心謹慎樣子的親家吳充,在契丹出兵的情況下逼迫宋軍不得不屈辱地在啰兀城城下退兵,官家亦不得不吐出這塊費盡氣力卻沒吞下肚肥肉時,他若能拿出一份捷報,那當是如何?

  文彥博深感這位小自己十五歲的親家,日後仕途上怕是不止於眼前的樞密副使啊。

  吳充將捷報呈給文彥博,如此重大的捷報肯定是身為樞密使的文彥博宣讀。

  文彥博在宣讀前,先一目十行地瀏覽。

  這是他幾十年官僚的經驗。

  這份報捷的文書,是章越,王韶二人起草,然後經過韓縝,郭逵的潤色,最後再經過了韓絳的確認。

  從上到下手續都十分完整嚴密,每個人都有畫押,簽字。

  有的邊臣為了貪功,未經上司確認,便將毫無憑據的捷報稟至樞密院來。

  這樣的捷報,文彥博再沒有確認前,肯定是不會拿給官家的。

  但是如今還有吳充的背書,文彥博底氣十足,在眾人面前宣讀……

  汴京春天的午後,天氣是說變就變,轉眼間一場春雨經過短暫的醞釀后便落了下來。

  正所謂春雨貴如油,這一場春雨正好解了初春的旱情,滋潤了郊外的萬千田畝,真可以說是及時雨。

  而在春雨中的金明池邊,這張捷報也恰好似這場及時雨般,潤進了官家的心田。

  章越,王韶本是作為一路偏師,策應正面的種諤攻取衡山,吸引西夏人注意,分散其兵力。

  沒料到章越,王韶不僅吸引了西夏人的兵馬,還先後擊敗了保泰軍監司和天都軍監司,大快人心地將偽帝李元昊所建奢侈無比的天都山行宮給一把火燒了!

  宋軍一路行來攻陷大城三座,小城十餘座,擊破敵軍數萬,王韶,章越用兵,每戰必勝,連戰連捷,破敵如卷麻席。

  降服大小蕃部共十萬帳,數十部蕃部首領臣服我兵威,願意獻土納質從此歸附我皇宋!

  除了破敵,最大的功勞是將古渭州,會州全部及蘭州,臨桃一部收入大宋版圖,一次性拓地上千里,使自唐朝時便淪喪於外的故土,重新歸於我華夏。

  這樣的邊功,是太宗皇帝平定北漢后,再也沒有的。

  一支不抱有期望的偏師居然打出了這樣的戰績。

  官家此刻已是以袖掩面,眾臣們都識趣地將頭仰起看天,一併盯著天邊那朵雲。

  半響后,官家站起身來擲地有聲地道。

  「賞!朕要大賞有功之臣!為我大宋開疆擴土的將士們!」

  「朕……朕還要告太廟!告慰列祖列宗,我大宋的歷代皇帝!」

  看\寒門宰相\就\記\住\域\名\:\w\w\w\.\8\2\z\w\.\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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