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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一十三章 改青苗法

  聽著官家大半夜將他們二人找來議這事,章越與呂惠卿都有些哭笑不得。

  官家的性子也是顯然,與宋室的其他幾位皇帝相比,他們趙家人的性子都有些好衝動,容易有意氣用事的地方。

  章越知道,官家想用王安石,司馬光之間來個制衡,好似挑撥兩個后妃在皇帝面前爭寵一般。

  但結果是王安石,司馬光二人同時在皇帝面前撂了挑子。

  這令官家就非常尷尬了,這如何下得台階。

  之後官家用曾公亮,陳升之,趙忭想要修改青苗法的弊端,但說實話三位宰相在這方面則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一來是才幹不足,二來確實棘手。

  改好了不是自己功勞,改壞了搭上政治仕途,真廢掉了又得罪了皇帝和王安石。

  故而老官僚就是有辦法,索性來了個拖字訣。

  正所謂事緩則圓,於是乎這青苗法議了好幾日也沒有個結果。

  官家得知沒有王安石,司馬光自己啥事都辦不成,不由暴怒於是便有了連夜宣章越,呂惠卿入宮的一幕,還放出話來『賞你們執政作』。

  章越,呂惠卿都知官家這是在氣頭上,此話不能當真。

  但官家面前也必須表態度的,章越與呂惠卿連連言道,陛下,這改青苗法事小,但保重龍體事大啊,千萬不可因此事而氣壞了身子啊!

  章越,呂惠卿二人嘴巴如蜜一般,將官家哄得氣消了三分。

  如今消了氣,官家腦子也清醒了些,章越,呂惠卿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日後是要重用,但眼下確實還取代不了司馬光,王安石。

  不過官家心底這麼想,但口頭上還不認錯,他對章越,呂惠卿道:「兩位卿家替朕仔細想一想,這青苗法如何個改法?」

  章越聞言心想,這是青苗法如何個改法的問題?

  這要解鈴還須繫鈴人,誰拉的屎誰自己來擦才對。

  不過章越對這話不會說,他要看看呂惠卿怎麼說,但他官位較呂惠卿高於是開口道:「青苗法平日是呂惠卿起草,陛下不如聽他的主張!」

  章越將皮球踢給了呂惠卿。

  呂惠卿道:「回稟陛下,這青苗法當初草擬時,確實是臣與王安石曾細細商議過。臣看不如這般,臣與章待制熟議后,再拿出請陛下詳看!」

  章越心道,呂惠卿果真有野心,絕不放過這嶄露頭角的機會。

  其實最準確的做法呂惠卿就是推,然後讓官家以隆禮重新請王安石出山。

  但呂惠卿卻當仁不讓地將事情給接過來了,可見他的野心。

  官家聽了呂惠卿的話,頓時龍顏大悅。

  章越心道,官家此刻必然在心底大罵王安石,司馬光兩個老賊,真以為朝廷離了你們兩個就玩不轉了嗎?

  朕還有呂惠卿,章越可用!

  章越在腦中腦補一段惡俗的八點檔橋段。

  男主與女主本真心相愛,但因一點小事男主與女主鬧了彆扭。男主要讓備胎轉正,氣一氣女主,結果被備胎拒絕。男主惱羞成怒之下,又找了小四,小五。

  小四,小五中有一人有自知之明,另一人卻覺得憑著自己的魅力,可以讓男主忘了女主……

  於是……

  官家道:「甚好,兩位卿家今夜就宿在宮中,連夜起草青苗法的章程來!」

  官家滿臉釋然,一旁內侍連忙道:「陛下,夜深了,還是趕緊就寢吧!」

  「朕曉得!」

  官家點點頭道:「安排好兩位卿家!」

  說完官家即回寢宮裡,然後內侍送呂惠卿,章越二人出殿。

  章越看著呂惠卿當場道:「吉甫啊,宰相都議不出,我們怎能議出,此事你草率了,太失於計較了。」

  章越第一時間先將責任給撇乾淨才是,這可是你呂惠卿應承的,與我絲毫沒有干係。

  自保永遠是第一位的。

  呂惠卿微微笑了笑道:「度之啊,一切交給宰執們為之,哪有我們的時機啊!」

  「正所謂危機,危機,危中才有機啊!」

  夜風之中,章越看著呂惠卿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由心道,你是穿越者還是我是穿越者,台詞怎都給你搶走了?

  當夜章越與呂惠卿即在一旁的便殿中住下。

  內侍給章越,呂惠卿二人掌了燈,案上鋪好了紙筆,就差沒有捶背揉肩了。

  做好這些后,呂惠卿向內侍道謝一聲,還往他們手中塞了些錢,隨後即坐在案旁草擬起文稿來。

  至於章越則打了個呵欠,呂惠卿看了非常體貼地道:「度之,你不妨先休息休息,但稿子草擬好了,你看過便是。」

  章越心知呂惠卿是獨斷的性子,他在三司條例司所起草的文稿,除了王安石以外,不容許他人改一字。

  當初官家派蘇轍,陳升之派張端進入三司條例司與呂惠卿商議變法細節。

  張端被呂惠卿整了兩次,便一句話都不吭了。

  唯有蘇轍比較頭鐵,屢屢提意見,故而呂惠卿深恨蘇轍。

  章越知道呂惠卿好強好勝的性格,便不與他爭,索性睡個回籠覺好了。

  次日天一明,章越但見呂惠卿已是寫好了,對方也不叫醒自己,似一副在等著自己的樣子。

  章越道:「抱歉,吉甫兄。」

  呂惠卿大而化之地笑道:「我也是剛寫完,待制,你看一看呂某寫得如何!」

  章越從呂惠卿手中接過條陳,上面寫的是『常平新法』!

  沒錯,雖不少人將之稱為青苗法,但奏疏中正式稱呼只有青苗錢,沒有青苗法。

  王安石,呂惠卿在奏疏中都稱之為常平新法。

  為啥這麼叫?

  因為宋朝一直有常平倉制度,就是官府在米價便宜時,以比民間貴的價錢買入,以免米賤傷農,米價貴時,就用比市價便宜價格賣給百姓,但是不得低於本錢。

  朝堂從中賺取買入賣出的差價,同時惠及百姓。

  這是唐朝名相劉晏所發明的,本是便民利民之舉,但到了宋朝就被玩壞了。

  一個是倉儲的問題,官府管理不善,很多糧食都爛了。

  另一個官府與積蓄之家串通,反而糧價貴的時候買,糧價低的時候賣,老百姓被整得苦不堪言,最後利潤給官商勾結分掉了。

  所以常平倉法2.0來了。

  青苗法就是官府不給老百姓糧食,直接借錢給你自己買。

  王安石,呂惠卿一直堅持這是叫常平新法,而不是叫別的,以避免下層官員對此法的激烈反對。

  章越讀呂惠卿的常平新法,但見他是對韓琦對青苗法的批評先是一條一條的進行了反駁。

  呂惠卿胸中之才華,可以用沛然如江河來容易,一篇文章將韓琦的批評給駁得體無完膚。

  至於所謂的修改,卻在只在細節上微調而已。

  其中韓琦批評最要緊有幾條,一是河北官員在當地放貸取利三分,而非原來朝廷規定的兩分。

  二是郭坊戶與三等戶以上也在抑配範圍內,這完全不是抑制兼并的意思。

  呂惠卿只顧著反駁,絲毫沒有解決問題。

  蘇轍對章越說青苗法之弊,在於百姓僥倖得錢,非國家之福,吏依法督責,非民之便。

  韓琦與蘇轍說的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朝廷到地方執行青苗法的官員亂來。

  這也是司馬光一再強調的事權不可下放。

  呂惠卿道:「待制,你可知道韓公在河北好大的產業,平日給民放貸取利,一旦這青苗法行之……哼。」

  「這……」章越也有聽說過一二,但若是因此呂惠卿懷疑韓琦上疏的用心……以章越與韓琦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他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章越覺得青苗法確實有很大問題,呂惠卿這修改幾乎可以說沒有動。

  章越想了想,他雖不贊成青苗法,但即是王安石,呂惠卿一定要推行下去,那麼他不如幫此番完善,也算為國家百姓做點事。

  到了此刻,章越也不再掖著藏著了,動筆在呂惠卿的文章上添了兩處地方。

  呂惠卿見章越此舉不由大怒,他在條例司時寫出的條例向來是不易一字的,章越居然敢動手改他的方案,是沒見過他的厲害么?

  章越寫完后,呂惠卿看他所書兩處地方,初時看得不以為然,覺得不過如此,但動念仔細一想,確實是彌補了此法的不足。

  呂惠卿振紙定睛再看后,已是反對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腦中想著。

  此子之才勝吾矣!若他真與我爭,我哪爭得過他。

  呂惠卿合上眼睛,此刻他覺得心底猛地一糾痛,原先對章越原先的妒嫉之情頓時化為了慚愧得無地自容。

  「吉甫兄?吉甫?」

  呂惠卿回過神來道:「度之,我以為……以為可以這麼改。」

  這一句對於從來不改的呂惠卿幾乎是破天荒了。

  章越心道,早說嘛。

  「太好,那請呂兄再抄一遍,你我持之奉上好了!」

  「好!」

  章越感覺突然之間,呂惠卿對自己的態度有了變化,但到底有什麼變法自己也說不出。

  反正就似原先呂惠卿對自己說話但是底氣十足,信心滿滿的樣子,但如今呂惠卿變得沉默寡語,反應似慢了半拍。

  呂惠卿謄正後,章越在上面畫押,二人便一併去見官家。

  而這時候官家正在崇政殿中一腦子的官司,原來御史王子韶,程顥,諫官李常都在殿上與官家爭論。

  他們一併說官家不該在這個節骨眼上聽王安石去位,要官家令王安石復出。

  而官家滿臉鬱悶地坐在御座上,看著三名言官大噴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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