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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零二章 章呂分歧

  降低成本?

  官家知道章越常有旁人之所不能。

  他有讓章越在所有人面前出出風頭的打算,便道:「章卿給朕仔細說來。」

  章越稱是一聲。

  章越道:「臣效交引所之法,對監刻坊實行官民合營之法。」

  聽章越這麼說,王安石面色微動。呂惠卿此刻嫉妒心爆棚,因為當初章越曾經建議用交引所的方法來取代如今實行的青苗法,均輸法。

  王安石曾此法問過呂惠卿,章越的辦法是否有可行性。

  呂惠卿擔心章越風頭勝過自己,於是對王安石回答,章越此法不過是撲買之法的變通。

  撲買之法,就是包稅制度,放到今天類似於承包。

  宋朝將酒﹑醋﹑陂塘等朝廷經營之業,經常放出去讓民間招標。

  比如說官營幾個酒坊因為經營不善,於是出讓給民間商人,朝廷每年只要負責收多少錢就好了,其餘盈虧一律由民間商人自負。

  這樣的商人叫酒撲戶,或者是酒拍戶。

  但這個制度有他不完善的地方。故而呂惠卿用此來在王安石面前否認章越的做法,並認為只是撲買的一等,並沒有什麼新奇之處。

  王安石總攬全局,而變法的細節卻是呂惠卿為之。

  既是呂惠卿這麼說,王安石便全盤予之。具體操作上全由呂惠卿定奪。

  但章越對官家言道:「啟稟陛下,昔參政歐陽修上疏言茶榷鹽榷時。利不可專,專之則損。夫欲十分之利皆歸於公,然而十分則損三分,倒不如與商共之,五五分之,常得其五也。」

  一旁司馬光則微微點頭,章越此言正合他之意。

  呂惠卿見官家也在思索,於是提出質疑道:「依章待制之言,私利要勝過公利?」

  章越心道呂惠卿這思維就是一分錢也不願意讓商人賺走。

  章越如今是面對呂惠卿第二次的質難,上一次在經筵時自己退了一步,但今日自己不會再退。

  章越道:「不知呂說書,知道如今官酒務坊與撲買酒坊之別否?」

  呂惠卿道:「知之,天下之利官酒務居其多半,其中兩京,杭州可居九成!」

  呂惠卿一句話概括,官酒坊賺得錢是比撲買酒坊多的!

  章越道:「官酒務都是在繁華之處,而撲買酒坊多在偏僻之地,甚至鄉間,如此官酒坊難以企及之處。」

  「釀酒之事沒有太多技巧,但撲買酒坊為何能勝過官酒務,一是僱工的人少於官酒務,二是酒醴損失比官酒務少,故而撲買酒坊的成本比官酒務低。」

  「同樣一瓶酒,官酒坊撲買坊皆賣得二十文,但官酒坊不過盈十文,反觀撲買坊卻能盈十二三文。」

  眾官員聽了恍然,今日章越是借著刻書坊來與官家進言朝政啊。

  另一位參政趙汴略有所思走進了刻書坊仔細看了起來。

  呂惠卿額上汗微出,盡量顯得自己不是與章越在爭執的樣子言道:「誠如章待制所言,但撲買酒坊縱得十二文,但與朝廷五五分之,也不過六分,不如官酒坊之十文。」

  「這財貨之屬便有損失也在朝廷,豈可便宜了兼并之家。」

  王安石,呂惠卿給官家上疏時,常言兼并家之害。

  其中有句話是『古之兼并,兼民利也,今之兼并,又並公稅也』。

  過去的稅是老白姓的錢你兼并家拿,今天連國家的稅你也逃。

  其實章越認為兼并家重點是打擊偷漏國家稅的就好了,似撲買酒坊這樣的,雖賺了老百姓的錢,但也是國家的納稅大戶,你呂惠卿連這個也不放過,著實打擊面太大了。

  章越正要反駁道:「如呂說書所言……」

  這時趙忭道:「這字板似有所不同……」

  官員們看了確實這刻板字比之印板的字簡單了許多。

  章越向官家解釋所謂『宋體字』:「啟稟陛下,這乃刻書體……」

  章越向大家普及了刻書體的好處,平日刻匠用楷體刻書一日只能刻個一版,但用刻書體卻可以一日刻兩版,無形之中就節約了成本。

  同時章越還道:「陛下,據臣所知民間還有一個叫畢升的人……」

  章越將畢升的活字印刷大致說了一遍。

  宋朝沒有中科院這樣研究機構,故而什麼發明創造都是從民間而來,似監刻坊在競爭上沒有辦法,故而在章越來時已是破產。

  章越與呂惠卿在御前爭論,不過官家與官員們在刻書坊里看看這看看那,倒是透著新奇。

  司馬光走到一名刻匠面前問道:「你一日能刻幾個版!」

  司馬光平易近人,平日不擺架子,歷史上他家裡有個跟了他三十年的老僕,直到司馬光當了宰相都不知道他官作得多大。

  刻匠道:「一日可以刻三個版。」

  司馬光疑惑地道:「三個?可有粗製濫造?」

  刻匠連忙道:「小人不敢,版印得好不好,大家都看在眼底,誰敢糊弄人。」

  「那為何別人刻一日兩個版,你一日刻三個?」

  刻匠道:「章待制有吩咐,一月刻好三十版,另獎三百錢,刻五十版,獎六百錢,刻八十版者,獎一千錢。」

  「故而小人便拼了命。換了以往如果不是官人催得緊,小人一日刻一版是那麼多錢,一日刻三版也是那麼多錢,何必如此辛苦。」

  司馬光問道:「你這般累不累?刻坊此舉是否太過苛刻?」

  匠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道:「累啊,怎麼不累,但是累也值得,比往日多賺了好幾百錢。我家剛添了丁,不賣氣力怎行?要被婆娘扯耳朵的。」

  司馬光聽完后將方才匠人的話稟告給了官家,王安石等翰林學士。

  不少官員瞠目結舌,甚至良久不能出一詞。

  章越此舉打破了眾人常識的思維,降低成本不是應該減少工匠的月俸么?為什麼刻坊給工人的錢越多,反而成本越低呢?

  一直不出聲的御史中丞呂公著道了句:「錢如蜜也,一滴也甜!」

  眾官員們紛紛點頭。

  真是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啊。

  利用人性的貪慾,也可以達到義。

  這也是王安石常說的『利者義之和,義固為利也』。

  呂惠卿聞言則暗暗道,此乃刻薄匠民之舉,也好沾沾自喜?

  不過這一次呂惠卿則沒有道出,但悶悶不樂的表情卻掛在臉上。

  他看得出官家和官員們都很滿意此次刻坊視察。

  他感覺自己與章越的分歧更大了,若說之前還是暗中競爭對手,但如今二人意見不同已是走到了歧路上了。

  此間實在難以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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