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七十二章 臣附議
王安石鐵面無私,不取一介,薛向是知道的,他也沒想用等閑的金銀之物打動王安石。
但人之身體乃最至關要緊的事。
哪怕是九五至尊,堂堂宰相,但身子不好,什麼東西給你也都是白搭。
薛向費盡心機從任上求來紫團參,本要進獻給京中貴人,為自己起複作準備,正好王安石因喘疾在告。
當初薛向因鹽鈔易馬之事得罪了歐陽修,正是王安石回護於他,二人有交情在,事後薛向為了感謝王安石,派人上門送了幾次禮,都無一例外都被王安石原物退回去。
當時薛向反而還暗笑王安石迂腐呢……
薛向為了再度試探王安石假意告辭,哪知王安石絲毫沒有挽留他的意思。
薛向無法只好拿著紫團參回去了。
王雱送走薛向後對王安石道:「爹爹,我看薛師正此人倒是一個干臣,即便不收他的禮,也當留他多坐一坐,他日也好籠為自用呢?」
王安石道:「薛師正是干臣,我正打算向官家力薦此人,若是留他在堂,旁人便以為我與薛師正有私!」
王雱恍然。
頓了頓王雱道:「爹爹,蘇子瞻一而再再而三攻訐,爹爹打算如何處置?如不尋個由頭,把貶他出京去,由著他繼續在京里口無遮攔下去……新法尚在議中,權威已蕩然無存。」
王安石想了想道:「蘇子瞻不是一直嫌官告院差遣清閑么?便尋一個多事的官職。」
王雱道:「有了,不如舉他為開封府推官好了。」
開封府沒有通判,只設判官與推官為佐貳官。推官一般掌刑名,而開封府一向府事繁劇著稱,素有京師獄市劇天下之名。
蘇軾去開封府推官正好以多事困之,免得他每日與同僚喝酒後,便在酒宴上抨擊朝政。
王安石聽王雱的建議後點了點頭。
數日之後的大起居,淮南轉運使張靖當殿抨擊薛向治陝西時,鹽馬之得失。
張靖指責薛向在任時,濫發鹽鈔以至於朝廷在京中不得不先後設都鹽院,交引監回購鹽鈔,甚至於還坑壞無數鹽商,以及無數商民。
而且鹽鈔使用的賬目也有很大的問題。
章越如今身為待制已是有參加內殿大起居的資格,而不是與朝官們一併在殿外曬著太陽,如今聽到張靖公然抨擊薛向,還捎帶著交引監也是不悅。
章越看了左右,薛向不是進士出身,在朝中本就沒有什麼朋友幫他說話,而且這一次誰都看得出是保守派文官痛打落水狗,要將擅自開邊釁,收復綏州的薛向,種諤二人打得永世不能翻身。
這背後可能有富弼,司馬光的支持。
誰都知道富弼主張是『二十年不言兵事』。
張靖在殿前指責完薛向後,官家面上還是難以決斷,因為當初支持薛向,種諤收復綏州的正是官家嘛。
但如今張靖他們就是迫官家下定決心,這時候錢公輔,范純仁二人也是出班支持張靖的意見。
錢公輔是知制誥,兼知諫院。
范純仁也是知諫院,最要緊的他是范仲淹的兒子,所以這二人出馬,眾官員都覺得大勢已定,薛向這一次肯定玩完。
章越始終不見有官員幫薛向出聲,又看到錢公輔,范純仁支持,想了想自己還是不幫薛向說話了,哪怕是看在那幾千席鹽鈔的份上。
能參加大起居的都是待制以上官員,也就是說這殿內的官員,都是可以直接在商議朝政時出班表態議事的。
但殿內五六十名官員,屬章越的官位最小,這時候出班為薛向說話,根本也是於事無補。
章越也感嘆官場,簡直就是妥妥的網路。每次升級換地圖后,自己都是處於一群大佬的包圍之中,當初的些許優越感頓時被碾壓得絲毫全無。
正當所有人以為薛向要玩完的時候,王安石出班了言道:「鹽鈔易馬之事利國利民,何來危害之說……」
章越震驚地看著王安石站出來,當殿駁斥淮南轉運使張靖。這宰相親自下場與一名官員辯論,這也太不講究身份了吧。
不過張靖可是天聖五年的進士,哪怕面對王安石這位當朝宰相,仍是有些倚老賣老地與之爭論。
但張靖如何是能言善辯的王安石的對手,不久便被王安石說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胸口當殿直喘氣。
一旁的富弼,司馬光等人都是旁觀。
章越突然恍然,沒錯,薛向當初提議以鹽鈔換馬的主張時,當時是王安石所大力支持的,若是薛向被打倒了,那麼政敵們便可用此借口攻訐王安石。
王安石不是保薛向,而是在保自己。
而張靖,范純仁,錢公輔攻訐的也不是薛向,而是王安石。
故而這一次朝中針對王安石的發難,是誰在暗中主使的?
章越看向富弼心道,莫非是他嗎?不太像啊,章越又看向了司馬光,也不是?章越又看向文彥博,不由略有所思。
張靖可是文彥博的同窗啊,文彥博一直對他多有提攜。
莫非這一次是文彥博出手了?
王安石說完后,韓絳出班道:「陛下,仁宗皇帝時,以范祥為制置解鹽使,以鹽募商旅輸芻粟以實邊,公私便之。」
「之後薛向以鹽鈔便之,之後雖都鹽院有小失,但後來交引監設立,令三司,陝西運司每年皆入十幾數十萬貫之分紅,不僅無罪,反是有功。」
眼見韓絳幫王安石說話,韓維立即出班站出來對官家道:「陛下,臣附議!」
韓絳,韓維兩兄弟支持王安石,令章越心底鬆了口氣。
呂公著亦出班:「臣亦附議。」
章越心道,大局已定了,那麼自己是否表態已經不重要了。
然而當一旁身為知諫院吳充也站出來道:「臣附議!」
岳父出馬了,章越有所意動,此刻哪還有猶豫當即也出班道:「臣附議!」
章越說過這幾個字,感覺自己班次前面有數道目光朝這裡掃來。
章越這一次在大起居中進言,也是從上到下感覺到了一股緊張的意思,但如今說完這三個字后,覺得全身輕鬆,此刻方發覺渾身已被汗水所打濕。
但說完這三個字,章越仍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這是自己第一次在大起居中進言。
這時候又有一兩名官員出來保薛向,張靖,范純仁,錢公輔一方則完全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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